2008/04/07

【那個人的足跡】〈艾莉〉血紅屋特別版

 


千載沉淪夢中天 一片剛心破萬軍



  小鎮裡一個人影也沒有。

  是聽說了有祭典才來到這個小鎮,卻撲了個空,艾莉臉上很明顯地掛著「我很失望」四個大字。

  他看著艾莉失望的表情,沒有多說什麼,只輕描淡寫地問了句「下一站要去哪?」就立刻策馬向前,馬車的木輪在混了石塊的泥土地上不停跳動著,對這種旅行必然的顛簸,艾莉倒是相當習慣,只是仍不死心地趴在馬車後座瞪著空無一人的小鎮。

  艾莉是個城市女孩,所以並不知道無預警的空城代表什麼意思。

  然而此時駕著車的他倒是相當習慣這種狀況。

  因為不是旅行的重點,他也沒打算詳細打聽小鎮的消息,總之不外乎就是強盜、瘟疫、狩獵女巫等等聽起來一點也不愉快的事情,考量到目前馬車還在小鎮的範圍內,他比較希望這小鎮的問題不算在瘟疫帳上。

  總之事情發生了也就算了,重點是馬車上的這個小妮子得要心情愉快。

  「所以妳的下一站打算去哪?」

  「唔……」艾莉抱著頭在後座來回滾了幾圈,卻還是想不到一絲方向。「不知道。」

  他笑了笑。

  從第一天遇見艾莉開始,幾天下來,看著艾莉誇張的動作,總會讓人暫時忘記這個世界實際上有多麼醜陋。

  尤其當他是不死人,這副具有永恆生命的軀體早已看盡世上所有悲歡離合,面對著這些無止盡循環的苦難,感觸又顯得更深。

  這種事情,年僅十六歲的艾莉不需要知道。

  所以他什麼也沒說。

  不管是靠打劫維生的宵小開始恬不知恥地建立起工會;散佈疫病的源頭依然沒有找到;以及有思想、讀過書的女性一個個被視為女巫送上火刑台……

  這種種在這個時代的人們所正在面臨的問題,他發現艾莉什麼也不知道。

  多知道這些事情能夠改變什麼嗎?如果可以的話他自己早就改變這個世界了,他如此認為。

  於是他選擇不多嘴。

  馬車緩緩地在路上前進,艾莉則翻了身,斜靠在馬車後座,不規律地用指尖敲打著馬車的雨棚,看起來相當無聊。

  不過由於艾莉什麼也沒表示,他也就繼續駕著車不停。

  直到正前方出現了叉路,他才停下馬車。

  「叉路。」他說。

  「我知道啦。」

  艾莉彎身向前,為了看清楚路牌上寫的標示,她雙手輕輕撘在車夫的肩膀上,下巴則靠在人家頭頂上,吃力地閱讀著。

  「妳這樣子真的有比較好看嗎?」他一邊撥開艾莉垂下來的亞麻色髮絲邊問道。

  「沒有。」

  少女特有的體香透過漫不經心的親密接觸,從髮梢傳了過來,小巧圓潤的乳房不經意地觸碰到他的肩胛骨間,有著柔軟的觸感。

  或許是在這個世界中所經歷的歲月太過冗長,對女孩這樣大辣辣的動作,他沒有什麼小鹿亂撞的心情,倒反而像是背了個長不大的女兒。

  ——即使從外表看來比較像是多了個妹妹。

  他看著前方的路標,來的時候只是隨便走走,從沒注意過馬車從哪裡來,只知道要去哪裡。

  現在則是知道了馬車從哪裡來,卻不知到要往何處去。

  好諷刺的立場轉換。他在心裡自嘲著。

  忽地,他在路牌所標示的地名當中看到了過去模糊的回憶,頓時有種懷念的情感湧上心頭。

  「不如我們就往東走吧。」他說。

  「那裡是哪裡——」艾莉拉長了句尾的語調,顯得有些慵懶。

  「往東,我想起那裡有個地方還不錯。」他伸手輕輕在艾莉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背上搔了搔:「如何?」

  「保證要好玩哦。」

  「知道。」

  「不能又撲空哦。」

  「知道了。」

  「如果不好玩怎麼辦?」

  「那就再往下個地點走囉!」

  「哪有這樣子的啦——」

  艾莉的抗議聽起來一點情緒也沒有,他笑了笑,只叮嚀一句「坐好囉!」將艾莉趕回後座,拉起疆繩,馬車便轉向了東方平坦的石頭路上。






  馬車來到一座廢棄的神廟前停下。

  從牆上蔓生的紫色牽牛花,以及遍地不知名的蕨類可以看出,這座神廟遭到遺忘的時間已經超過好多人的生命,然而對他而言,神廟裡昔日信徒來回往返的腳步卻只是個稍早以前的記憶。

  他甚至還看得見一名白衣女子正行著三跪九叩的大禮,緩慢而莊重地一步步朝神廟裡的偶像膜拜著前行。

  艾莉看不見他的記憶,只是圓睜著大眼睛觀望著這個充滿野蠻氣息的廢墟。

  「這個地方好怪哦!」艾莉笑著說,她的眼睛追逐著在牽牛花叢間來回飛舞的蝴蝶。

  「好怪是嗎。」他看著白衣女子因不停的跪拜,兩膝滲出的鮮血已將潔白的裙子染出一片鮮紅,卻仍然堅持著信念向前。

  他看著白衣不斷向前的背影,心中突然感到一股荒唐的酸楚。

  「……我也這麼認為。」

  這間神廟香火最鼎盛的時期是在多久以前?日子經過了太久,他早已遺忘。

  可以肯定的是那時候人們還信奉著各種不同的神祇,那是個神學、哲學,與迷信三者相互混淆的時代。

  他想起有人對他說過,神無所畏懼,唯一感到恐懼的是被人遺忘。

  那人的說法是神的力量來自人們的信仰,只要相信,不管信的是什麼神,都會呼應出神力;然而相對地,當人們慢慢地不相信,甚至開始逐漸遺忘一位神,那麼哪怕是真實存在的主神,都將因此化為虛無。

  到底當時說出這話的人是在和他討論神學,還是那人心裡想著要弒神?當時的他沒想過,現在想到了卻已經無法揣測出意圖。

  這種事情不重要。

  因為這種事情艾莉不需要知道。

  艾莉需要知道的事情只有一個。

  「妳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他問。

  「廢墟!」

  「……我是說,原本是什麼地方。」

  「應該是……某座神廟吧!」

  「沒錯。」他點點頭,並且按著艾莉的頭輕柔地搔了搔,以示鼓勵。

  接下來的事情才是重點。

  「那妳知道,這座神廟崇拜的是哪位神祇嗎?」

  不等艾莉回答,他就說出了答案。

  「誰啊?聽都沒聽過。」艾莉心裡想的答案是卡卡洛依,但他卻說出了一個從來沒聽過的答案。

  「妳沒聽過是很正常的。」他淡淡地說道:「因為那一位神已經被遺忘了嘛!」

  所以妳永遠也不會知道,也無法去相信這一位神曾經存在。

  所以這一位曾經存在的神,現在已經不是神了。

  所以現在這一位已經不是神的神,早就失去了屬於神的力量。

  所以早就失去神力的神,只能用一個人的身分,永遠地活在世上。

  然而這個曾經被稱為神,現在只是個人的人,就坐在妳的身旁為妳駕車。

  ——這些話他說不出口。

  就算說出口了,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吧!他執傲地如此斷定。

  因此這些話也永遠不會被說出口。

  「不過啊——如果你要告訴我,你就是這裡的神,我會相信哦!」

  「什麼?」他驚訝地看著艾莉。

  艾莉正凝視著他,表情相當認真。

  被艾莉用這樣的目光凝視,幾天下來還是第一次,由於不習慣,他顯得不知所措。

  於是兩個人就這麼維持著相互凝視的表情,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首先打破沉默的人是艾莉。

  「我很謝謝你哦!」艾莉說。

  「對於這個樣子的我,對從來就沒有朋友的我,把我救出那個地方,而且還帶著我到處旅行……」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艾莉臉上的笑容還是很燦爛。

  「在我的心中,你已經是神了喲!」






  第一次遇見艾莉,那時他的馬車後座坐的不是人,而是隨身行李。

  艾莉是某位落沒貴族的千金,說是千金,也只是身分上如此,若是要把家道中落的現實層面考慮進去,那也不過就是個什麼都沒有的拖油瓶。

  那時候,這個家族的悲劇早就已經維持了好長一段時間。

  流浪的馬車會經過那片土地,完全只是偶然。

  但無論如何,這個偶然讓他駕著馬車來到那棟宅第前,並且看到了橫行的惡魔正一遍又一遍地玷汙著失去雙腳的少女。

  而那時候的艾莉對他而言還只是「少女」而已。

  赤裸著身體的「少女」沒有反抗,任憑著背上已浮現出惡魔翅膀的男人,盡情地撫摸著還有些生澀不成熟的裸體。

  有時候惡魔的勁力大了些,「少女」難忍下體疼痛,緊鎖著眉頭、咬緊了牙關,支撐在地上的雙手不自主地四處摸索著虛無。

  「少女」嬌小的乳房也被殘暴地對待著。

  痛得眼淚都逼出來了,呻吟聲中不見歡愉,卻夾雜著更多的痛苦。

  即使是如此,事情過後,「少女」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

  似乎只要笑,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可以堅強地活下去。

  從村人的口中得知,「少女」之所以失去雙腳,就是被拉進宅第的第一天夜裡,在三樓窗口綁好了床單要逃走,卻和接應的少年一起在離村子不到五百肘的近郊給抓回來。

  少年被強迫在眾人面前強暴「少女」,如果不從,就要鋸斷小情人的雙腳。

  為了證明自己是認真的,惡魔特地先鋸下了少女的一隻腳踝示警。

  因此「少女」第一次的高潮是在失血過多當中結束的,並且隨著少年的高潮,惡魔順勢一刀貫穿了劇烈跳動的心臟,鮮血噴了三層樓高,正好將綁了床單的床口染成一片斑駁的紅。

  然而,終究惡魔還是切下了「少女」的雙腳,並且做成烤肉三明治餵了她足足三個月。

  從那晚的地獄開始,「少女」就養成了笑口常開的習慣。

  他得到了這些情報,訝異著為什麼村人默許這樣的事情持續發生,但沒有人想和他爭論些什麼。

  對於他的指控,背後的蝠翼越來越鮮明的惡魔也只是露出獠牙笑笑,不當一回事。

  剎那之間他什麼都明白了,於是開開心心地在宅第中飲盡最後一杯酒,吃下最後一塊烤肥羊排,觀賞了惡魔與「少女」的最後一場交媾秀,踏著輕快的腳步回到馬車上,取下後座上的布包,裡面是一對猩紅色的金屬手甲。

  手甲外部突出著鋸齒狀的金屬刃物,並且突出在手掌之外將近一肘之長,與其說是具備嚇阻作用的防具,不如說是極其殘暴的殺人兵器。

  他就靠著這對手甲,劃開了眼前第一個村民的人中。

  那是場血與肉漫天飛舞的宴會,他的步伐如快版圓舞曲般優雅、輕快,隨著一下二上的腳步節拍,搭配流暢的左右迴旋輪舞,在入夜的街道上跳著殺人的舞步。

  人們曾經將他視為神來崇拜,當時他所執掌的是破滅。

  在那個早就被歷史所遺忘的許久以前,他用著同樣的舞步,帶給人們無盡的恐懼和崇拜。因為所到之處帶來破滅,相對地也象徵了重生,這是當時人們無邪的想像。

  於是那天夜裡,他用整座村子的破滅,交換了「少女」的重生。






  他這才想起,幾天前的那個夜晚,沐浴在鮮血之中的他站在艾莉面前。

  由於他並不特意隱瞞那場單方面的屠殺,艾莉親眼目睹了惡魔最後的慘劇,惡魔飛濺的血雨和少年的血,一樣是紅色的。

  而艾莉當時的表情,依然是燦爛的笑容……

  「在我的心中,你已經是神了……」他呆滯地覆誦著。

  「不對啦!」艾莉一巴掌拍在他的額頭上:「你應該要說『在妳的心中,我已經是神了』才對吧!」

  他愣了一下,看著自稱「這個樣子」的艾莉發呆,她指的應該是雙腿被切齊至膝蓋上方,大腿以下什麼都沒有的「這個樣子」吧!

  「啪!」地又是一個巴掌拍在他的額頭上。

  「你到底是要不要說啊!」

  「呃!是……」他趕緊回過神來。「在妳的心中,我已經是神了……」

  「嗯!」彷彿這樣才能讓心裡預想的對話延續下去,艾莉點了點頭:

  「所以你已經是我的神囉!你剛剛說的名字,就讓它變成我們之間的秘密吧!」

  聽到這句話,他看著艾莉,激動得顧不了力道,就這麼緊緊地將女孩抱在懷裡。






  自從那天晚上,馬車的後座從原先血腥的歷史,換成了忘卻悲傷的少女。

  「少女」的名字叫做艾莉,也是那時候才知道的。

 

【大兵隨筆】新輔導長的形象

 


  前兩天,下午上工前的集合過後,輔導長把我們全本部辦公室的義務役找去他房間,說是要和我們談談心。

  大抵是在說他是個沒有心機的人,只想要把生活歸約管理好,想不到流言竟然將他整個污名化,好像他到處找人的碴,讓他不知如何是好云云……

  不可否認地,新來的輔導長沒什麼特別的優點,就是沒有心機這件事情值得稱讚,我和他曾在軍械室裡發生衝突,不單是義務役的部分,甚至可說是全單位所有官士兵裡面唯一真正和他正面開幹的人。對於這樣的一個部屬,事情結束以後,他並沒有為此事再找過我任何麻煩,平常見到面也沒發生任何尷尬,就是相當正常的打招呼,偶而陪同二清的時後還會隨便小聊幾句。

  他確實是個沒有心機的人。

  然而他也確實是個自我生活規範完全沒做好的輔導長。

  前陣子青蛙輔導長跑來我們辦公室聊天,我和他聊到現在這位輔導長的狀況,青蛙說,每個主官都有不同的行事風格,對於帶兵的觀念也不盡相同,要我就別再這麼衝,就算不適應,六月也要退伍了。

  我不得不反駁幾句,我告訴青蛙,如果今天來了一個新主官,對官士兵的要求極其嚴格,任何蛛絲馬跡都不願意放過,雖然生活會突然變得很苦,但只要他是個嚴以律己的長官,相信不會有任何對長官不利的流言。頂多就是「幹!這禮拜又是○○○留守,大家『懶趴』掐緊一點,別出亂子吶。」

  我拿單位裡一位上尉所長舉例,外號「睡不飽」,那個傢伙是出了名的老頑固,不但背值星的時候比誰都要求內務管理,留守的時候更是最喜歡沒事找事做,只要誰不幸排到了和他一起留守,就要有公差出到死的心理準備。

  然而從來沒有人為此討厭過這位睡不飽所長,因為這個人雖然嚴格要求他人,對自己的要求卻是一個都不少;和他留守公差雖然出得多,但他偏偏就是帶頭向前衝的那一個,舉凡挖水溝、砍樹、搬重物,他往往都會跳下來和我們一起做。

  這樣的人,需要對他有什麼怨言?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基本上都還算明辨是非。

  因此青蛙說的主官帶兵風格不同,我能接受,但不能接受的是你要求部隊「精實」,自己卻根本做不到自我要求時,大家看著你爛,還有可能聽一個爛人在那邊放屁嗎?

  新輔導長的狀況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會說,他的沒有心機害了他。

  ——因為他是真的沒心機的那種人。

  當一個人沒心機到了某種程度,他就開始完全不管別人的想法了。反正做一件事情,自己覺得身為一個長官,就是要要求下屬,卻沒想到自己都做不好,人家看在眼裡會怎麼想;覺得自己在更高階的長官面前黑掉,就努力地在長官看得到的時候力求表現,這邊吼一下,那邊多要求一點,自認為如此一來長官就會相信他帶兵有方,殊不知長官心裡想的卻是「又在演戲了」;平常生活習慣差,那是長久以來累積的懶散,卻沒想過至少在別人看得到的地方做做樣子,好歹先把自己棉被摺得四四方方才好指責人家棉被都亂摺吧!

  這些事情,新輔導長因為沒有心機,全部做不到。

  只會在發生事情後自憐自艾,然後用哀怨的語氣問人家「是不是輔導長不說話對大家都好?」

  很難告訴他,這個單位沒有人出賣他,高層會不時找他開刀,一方面是他本來就是個不及格的軍官,但更多的原因出在於他搞雜了自己的人際關係。

  還記得自己曾經和朋友說過,我當初在學校電台當平面媒體總編輯,我即使偷懶不想做事,別人都會自己幫我個找好理由;而我那個朋友就算是經過認真的思考分析後,覺得一件事情不該執行,人家就是一樣會認定他之所以推掉工作是因為偷懶。因為我在電台的形象是強人,而他的形象是米蟲。

  形象,面對膚淺的人際關係時,真的很重要。

  而我很慶幸,自己擁有不以如此膚淺的形象評斷我這個人的好朋友。

 

My Commit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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