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8/27

暴動與抗爭之間

泰勞爭取自身權益的問題至今似乎已成為政治角力間的口水戰,關於政府方面究竟該如何處理人權問題或是接下來的外交問題等等,我並不想多加著墨,因為不管輿論如何,我相信最後的結論就如同過往的任何新聞事件一樣,不了了之。

對於台灣的媒體生態問題,絕大多數的閱聽人都將矛頭指向媒介素養的低落和媒體人的道德淪喪,關於這方面的議題,個人認為有必要另外再開一篇文章探討,因此這次的文章重心也不針對新聞議題的炒作加以撻伐。那麼,究竟這篇以泰勞為主題的文章想討論什麼?排除掉政治鬥爭以及媒介素養,我們來看看「角色定位」對閱聽人的影響究竟有多大。

泰勞的抗爭事件至今仍在延燒,姑且不論雙方立場的差異和正反兩方的相互辯論,請看看各媒體至今對事件的標題,絕大多數的標題都寫著泰勞「暴動」事件如何云云……這是個相當弔詭的辭彙。「暴動」和「抗爭」之間的差異建構在相同的行動之中,卻因「暴動」一詞而顯得非理性以及暴力。記得當時得知這項消息,來自朋友的閒聊,在還沒看到媒體的標題前,我就相信媒體的處理方式必然是以「暴動」加以下標,為什麼?是媒體的議題設定問題,卻又不完全來自於議題設定本身,而是在另外一個更簡單明瞭,並且更直接的答案身上,不需要任何對於傳播學的基模便可理解──歧視。

是誰對泰勞有所歧視?不是媒體,也不是閱聽人,更不會是泰勞本身,這個問題的答案非常詭異,因為答案是所有人都對泰勞有所歧視,包括泰勞自己在內。

單就名詞解釋而言,泰勞是一個簡稱,是來自泰國的外籍勞工,何者又是外籍勞工呢?教育部國語辭典告訴我們是「非本國籍的勞動工人,簡稱外勞」,因此泰勞的正確翻譯應該是「泰國籍的勞動工人」。而勞工又如何解釋?「受僱從事勞動工作,以獲取工資的人」,在「勞工」這詞彙的衍生詞當中有個「白領勞工」的出現,因此可以判定,凡是拿人薪水的,都是勞工。勞工這個詞彙本身並不單指從事體力勞動工作者,任何人都可以抬頭挺胸地說自己是個勞工。

然而我們的外籍英語老師沒有「美勞」、「英勞」、「加勞」的存在,俄羅斯藝人瑪格麗特也不是「俄勞」,同樣都是受人僱用從事勞動工作,工作性質不同,似乎就有了高下之分。當泰勞可以隨隨便便以「泰勞」簡稱時,無論我們願不願意接受,歧視已經產生了。或許有人會認為這樣的見解強詞奪理,只是文字遊戲,我承認這就是文字遊戲,卻是個相當悲哀的文字遊戲。這個文字遊戲所代表的竟然是一個打從心理不懷惡意的文化歧視。

我先反駁自己的說法。泰國有來台發展的藝人比如TAE以及中國娃娃,我們卻不以泰勞稱呼他們,因此這並非台灣對泰國文化歧視的問題,而是工作歧視。

我們對勞工朋友的歧視早已根深蒂固。想提神?我們有咖啡和蠻牛,卻沒有人喝保力達和維士比,我曾和人用保力達乾杯,這飲料並不難喝。我們之所以不喝這種飲料,原因出在這種飲料是「工人」在喝的,是一種「沒水準」、「沒品味」的飲料。我不知道喝個飲料都有水準的問題?把紅酒裝進塑膠杯和將保力達放進高腳杯中的水準和品味又該如何品評?

對於工人的歧視,建立在文化認知的差異。一般而言傳統對文化的定義在於「有」和「沒有」之間的二極區分,所謂的文化是一種精英份子的生活方式,其原因出在早期教育水準普遍低落,一般老百姓沒有接受教育的機會,知識份子便將這樣的人視為沒有文化的一群。然而傳統文化定義卻忽略了「生活方式」也是文化的一環,因此不同的生活方式或許有社經地位的差異,卻沒有所謂的文化高下之分,充其量是一種相互不理解罷了。由於不了解,而產生了排斥勞工階級生活方式的行為,這樣的行為藉由社會化的過程潛移默化到我們的腦海中,因而打從心底就不把勞工當作一回事。

同樣的道理發生在泰勞身上。傳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心理作用,加上本身對勞工階層的鄙視,使得泰勞在台灣的整個社會環境底下成了最渺小的一族,沒有人關心過艷陽高照之下揮汗工作的他們是否三餐溫飽,也沒有人曾經關心過語言的隔閡以及文化差異是否讓這些異鄉人的生活更加苦悶,當種種生活壓力不斷累積;當台灣人繼續相信一萬元的薪水對泰勞而言「相當富裕」;當泰勞的休閒生活就只能是三五成群圍坐在一塊兒唱著天主教歌曲、嗑著台灣啤酒的時候,沒有人能夠完全抹殺這群人爭取自己權利的正當性。

然而因為是泰勞,因為是弱勢的勞工加上更加弱勢的東南亞國民,因為這些人的口音明顯與我們不同,這些人爭取自身權益的抗爭,變成了暴動。有沒有人想過這當中有不少人的中文說得比我們說泰文還流利?我想說的是,當許多人坐在電視機前面大罵泰勞滾蛋不知感恩的時候,有多少人想過這些泰勞的知識水平其實沒有我們想像中低落?

當有人認為外勞的遣返可以製造更多的台灣人民工作機會時,在商言商,我說這是不可能的。為什麼那些老闆們願意花機票錢和食宿費請一群人到自己的國家工作?因為這些「不是薪水」的錢加上薪水之後的數字,還遠比任何一個台灣勞工的薪水低上許多。簡單來說就是那些雇工「便宜」。這年頭在台灣泡沫化的高教育程度影響下,大學的窄門變成了自動門,路上隨處可見的是頂著大學畢業頭銜的失業勞工,要這些人做外勞的工作嗎?就算真有人願意每天挑磚扛水泥,老闆說不定還不敢請!因為看到隨隨便便一個大學生頭銜,腦中第一個浮現的就是「這個人做不久」。一旦有更好的工作條件,沒有任何一個高材生願意留在工地的第一線,建築系的學生絕對不是拿工頭當作志向。

既然如此,就不需要再把台灣的失業問題推給與日俱增的外籍勞工,自己多多努力想辦法吧!這是專業能力的時代。

包括失業問題在內等等對外勞莫名的敵意,加上對弱勢族群的不尊重,當這群人認真打算爭取自身權利時,他們就只有成為暴民一條路。這條路不是他們自己踏上的,而是所有社會大眾為他們鋪上的。

有沒有人想過,泰勞的示威活動,比起當初兩顆子彈選出台灣總統時,那一整個月的群眾抗爭更來得像暴動?這麼說並沒有特別的政治立場,即便是貢寮鄉民反對核四興建的遊行;或是流浪教師爭取教師權的遊行;甚至是中國時報惡性資遣員工時的示威活動,這些曾經發生在台灣這片土地上的各式各樣抗議活動,由於抗爭的主導者是台灣人,是一般的台灣人民,因此這些活動哪怕衍生了多少社會問題,他們的立場都是合理的,都只是抗爭。

任何一項集會遊行,一旦特地強調出族群的類型,當中的歧視就已經悄悄地在人們的心裡生根。比方「同志」集會、「原住民」出草,以及「泰勞」暴動。沒有人特地以「異性戀」、「漢人」做為標題。因為「異性戀」也好,「漢人」也好,都是多數人。多數人是不需要被特地強化議題的一群人,這些人所爭取的權益只會被取景的角度扭曲,不會因為他們的身分而被扭曲。反觀弱勢族群,同樣會被記者的取景角度扭曲,特殊身分又讓他們的理念再扭曲了一次。

或許有人反駁,這樣的說法是陰謀論,是對整個社會的被害妄想症,是特意將事情嚴重化,因為當「泰勞」、「同志」、「原住民」被特地註明的時候,沒有人想過歧視的問題。是的,確實沒有人出自惡意地將這些族群的背景加以強化,因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也就是這樣的理所當然,更表現出這樣的歧視是多麼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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