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9/27

終於告一段落了

 
現在時間,我的小時鐘寫著三點四十五分,終於把參賽作品完成,累了,好好睡一覺吧!

 

2008/09/17

心情好很多了

 
嗯,沒錯,不過情緒化的東西還是得留下,做個紀念。

 

幹!很煩!

 
就這樣。

 

2008/08/08

別讓學生以自己的母校為恥

 
  大學放榜了,這一次的最低錄取分數是7.69分,破紀錄的又是立德大學,這次的最低分是資源環境學系,錄取人數八人,准考證號碼分別是21005322、21009309、21035442、21056317、21069412、21071638、23019926、23025429。這些資訊隨便查都能找到,至於考生姓名我就不公開了。

  我不知道這八個人心裡怎麼想,說不定還有高分錄取的假考部隊成員混雜其中,然而,假設這八人真的都是一般考生,我還真希望他們有志氣點,全部都別去報到。

  丟臉。

  而且最低分只有7.69分的這八個人真的有能力唸這個系嗎?別告訴我什麼大學和高中基礎課程無關等等屁話,也別跟我扯什麼高中時代和大學時代可以有截然不同的發展,這些話我都相信,六年前考上輔仁大學中文系之前,連我高中的班導都很擔心我會沒有學校唸,因為我的成績永遠都是班上的墊底,而且真正認真唸書還是四月初推甄放榜後的事情。

  這樣子的我,考上的是輔仁大學中文系,而且大學時代還唸了新聞輔系,並曾經在校內的幾個重要媒體中擔任要職,指導教授要幫新聞本科系學生打實習媒體分數前,還要先參考過我的評分。

  我是努力過的人,我知道什麼叫做成績不好的學生只能自己力爭上游,我也真的知道什麼叫做高中和大學時代是兩回事。所以別跟我扯這些有的沒有的,因為如果真的有做過努力,憑你們這些根本不懂什麼叫做大學的高中生,哪個人選填志願不是先從「夢幻科系」一路下修,然後把所有可能有機會的學校全給填上,有努力過的人眼中壓根兒看不見立德大學這種學校!

  至於真正有選擇權的那些金字塔頂端的學生,你覺得立德這種學校有可能收的到?又不是傻子,台政清交成這種國立大學不填,偏偏要宣稱「我想唸的就是這個」,然後在第一志願填上立德資源環境系嗎?有幾個人知道這個科系教的是什麼!

  這個科系,教的是有效利用自然資源,並且涵蓋環境工程,創造永續資源環境;這個科系,某種意義上,是地球科學相關科系。有人研究過他們的課表嗎?統計學、經濟學、微積分和普通化學全部各佔六學分,嚴格來說,統計學和經濟學是應用數學的範疇;微積分則是純數學計算工具;普通化學則正如同其字面上的意義,就是化學。

  這些科目和高中課程無關?別傻了。

  連大學聯考的考題都只能考出個位數成績的人,要怎麼負擔上述這四門六學分的學科?還是說有人覺得資源環境概論這門科目才能顯現出資源環境系的核心價值,然後只要認真把這門課修好,大學就天下太平了?

  我的高中成績差,主要是數學拖垮了我,加上本來就不愛唸那些課本裡的學科,倒是由於常看閒書和寫作,國文從來也沒差過,後來認真苦讀的模樣根本不是一般渾渾噩噩的小朋友可以想像。重點是,我的強項是文科,大學唸的還是文科,我唸的是真正自己熟悉並且專長的項目。

  總分7.69分的人能有哪一科叫做強項?

  不會唸書也不愛唸書的人就趕緊趁現在去學一技之長,四年後你的成就比大學畢業生還高;不會唸書卻很愛唸書的人請再花一年的時間認真苦讀,如果下一次填志願你還惦記著立德,那就趕緊懸崖勒馬,也去學個一技之長吧!這年頭大學生這麼多,失業人口幾乎全都是大學畢業生在搶著卡位,反倒是四技二專出來的學生憑著滿手證照和專業技能,混口飯吃都還算容易。

  到底你要選擇哪條路?是進入一個自己根本不熟悉的科系,過著騎驢找馬的日子嗎?驢子一但騎久,習慣了那樣的速度,你根本永遠也無法想像也追不著千里馬的背影。

  大學不是基礎教育,教授沒義務拉拔你從墮落到進取,但教授有的是權力把跟不上腳步的人當掉,進得了大學又如何?走進去出不來的大有人在,而才剛走進去就被踢出來的人不覺得自己很笨嗎?人家上班族是能力不足無法為公司賺錢所以才被開除,你是捧著錢進去唸書卻被嫌笨然後把你開除!

  我的朋友中有立德的畢業生,他去年告訴我,自己老是被笑說是從那間「十八分大學」畢業的學生,但明明自己進去的時候學校也不是那副德行,讓他很困擾。

  立德大學,終於從管理學院升格成大學了!結果從立德管理學院畢業的學生卻覺得「立德大學校友」的身分讓自己感到困擾,請問這像話嗎!

  野雞大學請想辦法讓自己爭氣點,至少當隻鬥雞,別讓學生以自己的母校為恥;成績不理想的學生也請拿出一點志氣,人生不是只有唸書,未來還很遼闊,別把自己丟進死胡同裡,然後才在四年後為自己當年的決定悔不當初。

 

2008/08/07

塔姆伊斯馬尼說

 


  我現在的工作性質是編劇,有著一個獨特而響亮的職務名稱──創意動畫編劇。做的事情卻相當平凡,不過就是每天上班時間看看影片寫寫心得,然後固定繳交一天四篇各約四十秒左右的動畫故事大綱,剩下來的時間,想做什麼都可以。

  ──前提是扣除了構思靈感的時間和撰稿後,真的還能撥出屬於自己的自由時間。

  忘記是哪位成功人士說過的話,從一個人用什麼單位分配自己的時間,就可以看出這個人做事有沒有辦法成功。

  有些人行事曆只以「午休時間」做為分水嶺,分成上午和下午兩個時段,反正某些工作盡可能在上午完成,做不完的丟到下午處理,至於回家之後的所有時間?從來沒有計劃。

  另外有些人在午休時間以外,上下午的時段都再自行分出一個中繼點,做為自己光明正大「偷閒」的時間。通常大概等於每兩個小時為一個單位的時間分配。

  然而一份工作究竟需要多少的時間來完成?每一份工作之間銜接的空窗期就竟又需要消耗多少時間?

  上班至今一個禮拜,我還沒有一份工作工時超過一個半小時,而且通常這是包含了觀賞影片的時間,隨意將時間分配成上下午兩個大區段的人佔且不提,每隔兩小時設定一個時間單位的人,如果在一個半小時內完成一件工作,就竟這剩下來的半個小時會變成什麼樣子?

  經驗告訴我,剩下來的這半個小時,會被自動歸類到休閒時間;因為半個小時無法完成一件工作,但只要再半個小時就可以偷閒一下,那不如就把這段時間拿來犒賞自己吧!

  看起來是可以過著輕鬆愜意的生活,有時候我也很想就這麼懶散一下,而且真的這麼做了!反正零碎的時間沒什麼辦法好好運用的不是嗎?但是,成功的人告訴我們,將這些偷閒的時間全部集結起來時,又是相當寶貴的一個完整單位,至於完整單位的定義?真正對自己生命投入心力的人,很可能是用「分鐘」甚至「秒鐘」在計時的。

  每個人一天所能使用的時間是相同的,不會有人更多,也不會有人更少,然而不同的人卻能讓自己在同等時間單位當中,凝聚出與眾不同的價值。因此有些人每分鐘只值兩塊錢,有些人的一分鐘卻可能價值破百。

  然後,收入就不同了。

  生命的精彩,也就完全踏上不同的方向。

 

2008/07/21

【組曲】關於閱讀這件事

 


  好久以前在閒談中聽小海提到過,有了錢買書,卻沒錢買到那個時間,究竟「買書」這件事情,是否突然之間只能成為幫助經濟流通的手段,而不是取得知識的管道呢?

  有這種感覺並不是第一次,只是這陣子喬遷,一個人兩隻貓,住在一房一廳一衛浴,有些奢侈的電梯公寓當中,每天眼睛睜開,就是寫作和找工作,突然之間整個人閒了起來,剛好今天總算搞定了網路連線的問題,想在繁華街和血紅屋各留一篇文章做個紀念,腦中想到的題材就是這個。

  我總是自謙閱讀量不大,實際上和那些真正的文人前輩相比也真的不大,滿書櫃的雜書多的是買來擺著好看的東西,有好好拿下來讀過的或許還不到一半,有時候會想,我究竟買這些書回來,難不成是為了避免哪天它們絕版我就買不到了?

  買書,究竟是為了得到裡面的知識,還是純粹只是為了滿足「擁有」的喜悅呢?

  書是一種裝飾品,這從坊間大部頭作品總動不動就推出完全不適合翻閱的精裝書就可以看出,這些書有一個共通的特色,那就是厚重,擺在書架上,看起來就很有學問。

  去一趟IKEA,不難發現,他們的客廳、書房裝潢樣品裡頭,總會特地在書架上擺個三五本沉澱澱的原文精裝書,顯示這個房間充滿了「書香味」。我是不討厭這樣的做法,只是到底有多少人真的選書只挑封面呢?到底有多少人壓根兒不在乎這些印上鉛字的廢紙裡其實藏了多少珍寶?到底有多少人買書的時候從來沒思考過自己究竟能相對買到更多的時間來閱讀它們?

  赫拉巴爾在《過於喧囂的孤寂》當中描述著一名年老的廢紙打包工人令人心酸的自傳,那名工人沒有任何的社會地位,在最惡劣的環境當中從事著最低賤的工作,每天的任務就是將堆積如山的廢紙用壓縮機打成一個包,然後眼睜睜地看著這些曾經可能填滿雨果、尼采等人文采和氣度的著作,變成一個個毫不起眼的立方體。

  然而老人卻在這樣的環境當中,藉著日復一日埋在書堆中的閱讀,成為一位飽讀詩書的學者,他的學識不只比成天混在大學裡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紈褲學子來得淵博,甚至還要比他們的老師還要有學問了。他依然只是個從事卑賤工作的社會最下層工人,一天辛苦的工作下來,只希望好好來杯啤酒解渴。

  閱讀這回事,看的絕非書架上的份量,而是留在腦子裡的內涵。

  我放棄了或許是全台灣最有身價卻也最累的書店正職工作,換來的是每天吃老本的生活,卻也得到了寫作以及閱讀的寶貴時間,這當中的失與得,或許永遠也沒機會精算出個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相信最後決定這麼做的自己不會有遺憾。



組曲另一章:關於創作這件事


 

2008/07/20

【命運之輪】魔人‧白鋒之篇 一章_02

 


  隔天早上,當依畏在毛毯中的紅月睜開雙眼,白鋒已經穿好裝備,坐在紅月身旁靜靜地看著遠方。

  手心傳來陣陣暖意,紅月這才發現白鋒一直輕柔地牽著自己的手,她緩緩起身,向眼前這個男人道了聲早。

  「趕緊把衣服穿上吧!」

  「你還知道要害羞啊。」紅月笑著說。

  覆蓋在毛毯下的是紅月一絲不掛的身子,白淨的曲線毫不保留地暴露在白鋒眼前,那是一夜激情過後的證明,紅月調皮地鬆開毛毯,將柔軟的身體靠在白鋒的皮甲上。

  「這可是你第一次碰我……我很珍惜哦。」

  「那是……不小心的衝動,妳趕快把衣服穿上吧,再麼說這裡都是野外……」

  「呵——」

  紅月才不管白鋒的雙眼刻意避開了自己,硬是從一旁環抱住白鋒,並且輕輕地咬了一口白鋒的脖子。紅月的眼神中充滿了迷濛的氣息。

  「反正,有人偷窺的話,你會把他們都殺掉的嘛……」

  「問題應該不是出在這裡吧。」

  「是啊,問題是出在小阿里終於染指他的莉姆姐了呢!」

  聽到這句話,白鋒整個人抖了一下。

  這是兩人好久沒有過的互動,自從遭受魔女的詛咒後,紅月和白鋒兩人就失去了自小青梅竹馬那份無憂無慮的情感,過去的他們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總是都能以笑容去面對的。

  明明是還很年輕的生命,卻一下子被強迫丟進苦悶的成人世界,這是兩人不自覺踏上且無法面對的現實。

  能夠重拾「莉姆姐」和「小阿里」那時的真摯情感,對紅月而言,已經勝過解除詛咒的目標了。

  「——所以你可要對我們的寶寶負責哦。」一邊說,紅月邊拉著白鋒的手按在目前還平坦的肚子上。

  「……妳是本來就懷孕的吧。」白鋒說得很小聲。

  聽到白鋒的反駁,紅月故作驚訝地縮了縮身子,圓睜著雙眼凝視眼前的男人。

  「你竟然這麼說……小阿里不想負責……」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白鋒緊張地抓住紅月的雙肩,然而一看見那一覽無遺的裸體,又立刻把目光移向身旁的草地上。

  「總之……妳先把衣服穿上好嗎。」

  「我不要。我要你好好地看著我的身體,這是你抱過並且摸遍了的身體,是你最愛的人的身體,我可不允許你逃避它。還是說你覺得我是個隨便一個男人都能擁抱的人。」

  紅月逼著白鋒將目光轉回自己的前胸,小巧、圓挺的乳尖隨著她的呼吸而起伏著。

  白鋒吞了吞口水。

  「我只愛過兩個男人,而現在只愛你一個人,不管你接不接受,既然你自始至終都只愛過我一個人,你就必須接納我的一切,雖然這很不公平,但這是你的責任,知道嗎!」

  白鋒看著紅月的眼神已沒有昨夜的冷漠,現在的他不是那個化名白鋒的冷血殺手,而是那個過去一直無怨無悔地暗戀著莉姆姐的小阿里。莉姆姐早就面對了自己的情感,他卻還顧慮著那個莉姆姐曾經愛過的男人而始終不敢面對自己最真實的慾望。

  他突然驚覺,這樣究竟是對誰比較不公平?

  「我知道了。」

  白鋒將紅月擁入懷中,深深地一吻。

  「我會給妳幸福。」

  「我不要這種答案。」

  紅月將白鋒的掌心按在自己的左胸,呼吸聲越來越急促。

  「你感覺到什麼?」

  「好……好軟?」

  紅月隨即一拳打在白鋒的額頭上,羞紅了的臉上還泛著幾滴淚光。

  「誰在問你這個啦!我怎麼會愛上你這種大笨蛋啦!給我認真一點!」

  「是……」雖然紅月這麼說,但白鋒的手正按在紅月的乳房上,那種發自於本能的刺激已經讓他的腦中一片空白。紅月大膽的舉動讓他開始覺得,其實魔女的詛咒效果也不是那麼讓人心碎,至少此時的他還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慾望自掌心傳上自己的大腦。

  「告訴我,你感受到了什麼?」

  壓在白鋒手背上的力道又更加重了些。

  白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閉上了雙眼,細細地感受著紅月藉由自己的身體,想要傳達給他的訊息。

  紅月的呼吸因緊張而顯得相當急促,胸口不規律的起伏由他的掌心傳遞上來,同時也影響著白峰的情緒,彷彿兩個人的感官就要這麼合而為一。

  在急促的呼吸聲以及胸口不規律的起伏之外,有另一個全然不同的律動正敲擊著白鋒的心靈。

  那是個更加激烈的律動,不是由紅月的外表,而是在紅月體內傳出的,就要爆發開來的隆隆聲響。

  紅月的心跳聲。

  「我感覺到了……妳的心跳……」

  「你感覺到什麼?」

  「好快……妳的心跳聲好快。」

  「那你的呢?」

  聽到紅月的提醒,白鋒才發現,自己的心跳也和紅月一樣地撲通撲通作響。

  在白鋒還是個菜鳥劍士的時候,武技長就提過,對峙中的雙方除了劍術的高下,能夠真正左右勝敗的關鍵,在於那騙不了任何人的,發自心底的內心。不敗的高手之所以維持不敗,只是因為他能更冷靜地面對戰鬥。

  觀察對方真正的情緒,還遠遠不如讓自己的情緒真正穩定來得重要。

  直到白鋒自己成了別人的武技長,也是這麼教育未來的新血。

  那就是,人只要一緊張,所有的情感都將一覽無疑。

  現在的紅月,正毫不保留地洩漏著自已的情感。白鋒也是。

  「我感受到了,妳的心意。」

  紅月是全心全意地愛著他的。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麼?」

  「我,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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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5

台南的公車,我真是搞不懂你啊!

 


  其實,話說在前頭,台南客運,已經不存在了。台南的公車基本上都是由高雄開過來的,特別提出來,只是告訴各位,台南的大眾運輸系統很弱。

  以前只要有台北朋友放話要來台南玩,除了日夜溫差頗大、美味小吃導覽等等瑣事以外,我都得特別提醒他們一件事,那就是,來台南,記得要租車,因為台南人不會撘公車的佔了多數,而且也很難等到公車,更別說是根本不知道插在哪裡的站牌了!

  今天下午我把機車騎去車站託運後,心血來潮,打算在離鄉前的最後一天,搭搭看自己口中「問十個台南人有十一個回答不知道怎麼搭」的台南公車,這可是我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自己搭故鄉的公車呢!徒步來到火車站前圓環的公車站,研究了老半天才知道自己要搭五號公車,跑去服務台想問該怎麼買票,五號就這麼恰好開到了我身旁。「投錢,十八塊。」服務台的老伯很阿莎力。

  這班公車有不少人排隊,光是個上下車就花掉五分鐘,這無論在台北或中壢都是看不到的。看到這般光景,我還擔心著自己是不是得搭站票,想不到上了車,投完幣,抬頭一看,咦?怎麼這麼空?正準備找張位子坐下,司機突然拉住我,難不成是因為我找不到十八塊只好投二十塊,所以他要找我錢?才剛這麼想,他就遞給了我一張車票……原來是給車票啊!上面寫著幾點幾分上車,撘的是哪裡到哪裡的班車,甚至還大辣辣寫了「冷氣」兩個字。真妙,剛剛那群上車的人擠在車門口原來是在排隊領這玩意……

  車子發動後,我發覺自己找不到住台北時看慣了的下車鈴,只看到天花板上有顆圓圓小小,只差旁邊沒寫上「自爆裝置」的紅色按鈕,心想該不會是它吧,旁邊的年輕人就給我衝過來按了下去。喂!要爆炸的!

  「叮咚──」嗯,原來真的是下車鈴,不會爆炸,而且聽到的鈴聲還跟台北一模一樣。

  然後司機就廣播了。

  他說出一句驚人的發言。

  以當時我們現場所有人的立場來說,真的相當驚悚。

  比中共突然發佈對台動武還驚人。

  比中油突然宣布三十秒後全台油價降價十元還驚人。

  比立法院的藍綠兩黨立委突然握手言和,決定真的好好坐下來思考台灣未來發展還驚人。

  比我突然收到二十間公司的面試通知還驚人。

  他說……

  「我下一站不停哦!」

  說完,也沒人有什麼特別反應。

  我因為是第一次搭,不想被發現自己是老土,而且反正也不是我要下車的站,當然默不坑聲。

  但你們全車的人都是怎麼了啊啊啊啊!

  不覺得很奇怪嗎!公車司機突然宣布下一站他不停耶!不會覺得很奇怪嗎!如果這種事情是常態,所以只是我自己在大驚小怪的話……

  那不是更奇怪嗎!

  後來車子就要開到我要的站,按了下車鈴,司機向前又開了整整一站,把錯愕的我丟下車之後,就這麼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2008/06/24

職業病

 


擺出超然客觀的姿態行絕對主觀之實。

這個職業,叫做記者。

並且總發生在資歷愈老的記者身上。

所以,這其實和聲帶長繭或者手腕肌腱炎差不多,都是職業病罷了。

只是這個病,叫做自大。

 

針對王瑞德先生〈不景氣?不爭氣?台灣媒體生與死〉一文迴響

 


看了有些感想,難耐蠢蠢欲動的心情,就寫點「老血紅屋味道」的迴響。對方部落格限制回文字數,索性就貼在這裡了。王瑞德先生的原文連結如下:〈不景氣?不爭氣?台灣媒體生與死



自由時報做了很多努力,值得肯定。

但自由時報真的蘋果化了,這是事實。

或許版主是位資深記者,有著過去一路辛苦努力而來的自信與堅持,對自己的報社有著這樣程度的信賴,不難理解。然而究竟自由時報是否真是一股蘋果以外,真正成功的清流?這一點似乎還有討論空間。

我接下來舉的案例或許會被判定為空口說白話吧!但反正這事天天都會上演,在下也就不操心會有人找不到類似的證據,因此直接就印象舉證。

曾經我也有過比報的習慣,在自由時報看到一則工地意外的新聞,大抵是大型吊車勾子砸了下來,導致正下方工人的死亡意外。

其實是篇幅合「台灣哪裡不死人」邏輯的新聞,似乎在鄰近性不足的前提下,並不那麼重要,就給放在社會版的某個角落。然而記者的行文卻語出驚人地用了活靈活現的「腦漿四溢、肚破腸流」,並詳實記載了現場的肉塊如何四散、畫面是多麼慘不忍睹。

──這樣的新聞,蘋果輕描淡寫。而這只是眾多案例之一罷了。

血肉橫飛的照片,一般的印象都認為蘋果最愛用,但其實自由在處理同一則相關意外事件時所用的照片,往往有過之而無不及,這種事情翻看每天的報紙就可以找到佐證。

因此自由時報究竟該被擺在哪個定位?政治立場的問題是台灣媒體不可能根除的問題,不做討論;但,扣除了政治問題後,究竟自由時報該被擺在哪個定位?想被擺在哪個定位?又能被擺在哪個定位?

蘋果來台後,中時、聯合、自由三大報隨即跳出來譴責這樣一個煽色腥的媒體要來污染我們的報業。說得振振有詞、義憤填膺。結果到了現在,哪家媒體不想模仿他們?

聯合報是老古板的體制,給自己太多歷史的包袱,想學蘋果,卻被自己的枷鎖擋駕,只好就這麼維持現況看著辦;中國時報的內部管理隨性好商量,但編輯台傾向高齡化,就算七年前無預警發生過裁撤南大編事件,過了這麼長的時日,早忘了自己穩坐著的位子底下是個火盆,反而萌生公務員的想像,或許有了世界不會改變的錯覺吧!因此沒想過進步,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報紙越來越薄;至於自由時報,算是最有野心和潛力的團隊了,近幾年來將蘋果日報設為唯一假想敵的自由時報,是唯一有能力動不動刊登全版廣告比較蘋果與自由兩者實際銷售量的報紙。然後總習慣附上「高知識份子閱讀比例」的調狀表格,就是要告訴讀者:「我們是一份有水準的好報!」

我對自由時報蘋果化沒有批評的打算,為了活下來,為了壯大,這是台灣報業目前唯一的路,只是東施效顰,終究蘋果在煽色腥和媒體自律兩者間的平衡點拿捏得最好罷了。

但這種行為明明不比別人高尚,卻硬要說自己的成功是出自對自我「內涵」的要求;並且在他人臨危之際,好不容易擠出「精緻化路線」的藉口為自己財務緊縮找台階下時,懷疑人家這麼高格調的想法能不能在台灣生存。

這種一方面挖苦同業步入純質報理想;另一方面卻又高舉「高知識份子都讀」的旗幟拉抬自己聲望的行為,令人作嘔。

我不得不認同台灣媒體生態淪落至此,只希望不要搞到最後,真的沒有紙本媒體的生存空間。客觀上,一直以來也都是平面記者的專業素養高於影像媒體記者,這和截稿時間不同、以及團隊合作的密度差異有關,哪怕自由時報多寫點流血漂櫓、哀聲遍野的報導,我都能認同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下策。

但,特意忽視這滿身的臊味,只輕描淡寫地表示自己的團隊還有進步空間,這種行為,其實並不那麼可取。

By.黑羽

 

2008/06/17

一些寫作的習慣,一些衍生的困擾

 


  輕小說比賽的作品遇到小瓶頸,為了轉換心情,就寫了好久沒動的《命運之輪》三版一章,這當中也裡所當然地參考了明言是外傳的《那個人的足跡》系列,看看究竟能從作品當中挖些什麼靈感出來。

  其實,最主要看的,是〈旅程〉一篇。

  還記得當時剛把〈旅程〉貼上繁華街,沒多久就捱了一頓唸,大致上是那樣的故事太悶、太不吸引人,反正我這個人寫起小說就是悶,這種批評倒也習慣;但更重要的是後來她們告訴我的:「其實,沒看過《命運之輪》的人會看不懂〈旅程〉的前因後果。」因為我在〈旅程〉的故事當中寫出了克羅尼克.塔西佗所虛構的白鋒和紅月,並且讓他們和克羅尼克.塔西佗自認為原創的「那個人」碰了面。看過一章的讀者可以回過頭去看看〈旅程〉寫了什麼,這是我故意讓外傳的虛構故事碰巧與史實雷同的玩心。但其實這麼一玩,真的背離了《那個人的足跡》每篇故事都各自獨立的本意。

  現在提可能有些晚,克羅尼克.塔西佗是設定上《那個人的足跡》掛名作者,名字有些典故,反正就是這樣,不足以為人道之就是。

  回到正題,這篇文章並不是想要自我批鬥些什麼,純粹只是寫作的日子久了,回顧自己這些年來創作的歷史,總還能在各自的篇章當中,看見「當時的我」在想些什麼。

  還記得曾經有人說,從我的作品當中,可以看出我的情緒。

  這種現象,在過去很多時候都是無意的;到了現在,則昇華為一種逃避直接表達情感的方法。特別是對於社會關懷議題的情感。

  日前,九把刀和斷絃之間為了抄不抄襲的問題鬧得風風雨雨,(你們看,現在不是又沒人在吵這新聞了?)我受不了,寫了篇評論出來,裡面講了一堆話還不夠,最後又附上一篇在更久以前完稿的作品〈死雨〉。隼人一看就懂,曾經被教授批評「即使是原創,原創性也不夠」的〈死雨〉在那個時間點被我張貼出來,我想表達的是什麼。

  然後到了最近的四川地震,實在不想說些什麼,就寫了篇〈死刑犯〉,把我所有想說的話全說在故事裡了。

  雖然大兵隨筆裡頭還是寫了些感想,但終究那些話,還不足以概括我藉由〈死刑犯〉一篇所要表達的所有事情。

  到底是為了一個方便嗎?我想對很多人,包含我自己在內,把寓意寄託在故事之中終究是遠比直接論述出來得困難多了。

  所以當我特意選擇用隱諱的方式來說出自己的看法,其實只是一種逃避罷了。逃避每一次又一次的「你覺得如何?」、「你的看法是什麼?」、「說說你的想法?」

  我只消說:「這件事情,我在某某作品當中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那就是我的想法。」一來能夠迴避掉惱人的空談,二來順便為自己的小說打打廣告,似乎也是種一箭雙鵰的謀略?

  然而這麼做有個缺點,有些朋友習慣了我寓言式的寫作內容,乍看到其實沒有所謂中心思想不思想的〈賭徒〉時,竟然還是跑來問我,究竟這篇小說裡面,我想說什麼?

  我只是想說故事而已啊!

  結果只好延伸出故事可以沒有寓意等等的討論,又給自己添了點麻煩。

  這不是在說我討厭和朋友聊這個,這只是很純粹的我的困擾,我的困擾是什麼?我很不擅長撰寫沒有特殊寓意的作品。

  因此篇幅其實不長的〈賭徒〉我寫了很久;截稿時間步步逼近的輕小說則還開不出個漂亮的起頭。

  是不是我還沒真正放下所謂「文人的尊嚴」呢?我也不知道,但今天花了時間在人力銀行網站上投了幾篇履歷,看看我選擇的淨是些文編和生活記者等等為五斗米折腰的工作,真相個高風亮節的文人嗎?似乎又不然。

  果真我那凡事先求自己方便的壞習慣還是沒改過來嗎?

 

【命運之輪】魔人.白鋒之篇 一章_01

 

  
一. 慵懶的逃亡,積極的殺伐



  常有人說,麥拉寧的月色是四種月色當中最美的。高掛在空中的紅月,比起塞爾菲的藍月、法那的白月,甚至是三者同時出現於天際時的淡紫色月光都來得迷人。這一點總是讓受到紅月守護的獸人們感到驕傲。

  月色的比較對於倚靠在榕樹下休息的兩人而言並不是那麼重要,終究他們是無心賞月的。

  只是,受到藍月守護的魔族,卻在這樣的月夜中,給取下「紅月」的名字,這對被命名的人而言,是有些諷刺的意味在。

  銀色的髮絲在人類族群中並不常見,倒是更多的時候出現在獸人分支的狼爪身上,而這證明了紅月身上留有獸人的血液。

  這件事情在故鄉並不至於是個難以啟齒的秘密,但就算是知道的人,礙於對象的身分特殊,也不會隨意聲張。

  畢竟紅月無論如何還是具備正式王位繼承權的公主,質疑公主的血統,無異於挑戰王室的威信,在遭到律法懲治前,擁戴著王室的人民就已經要先對這種人動用私刑了。

  白鋒明知道這些事情,是不可能對公主帶有嘲諷的意思,只是在太短的時間決定了兩人的化名,相對地也就顯得思慮不周。

  然而白鋒不但擅自決定了公主在外頭的名字,還不只一次地無視於公主的意志,我行我素地行動,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名義上稱之為貼身護衛的他蒙上「不敬」的陰影。

  即使如此,紅月還是靜靜地枕著白鋒的大腿,像隻受傷的小動物般地微微顫抖著。

  天氣並不冷,她只是怕。

  她害怕自己就要失去了好重視的「情人」。

  紅月背對著白鋒,避開了情人的眼神,卻貪婪地拉著男人的一隻手按在胸口,緊緊擁抱著這熟悉卻又陌生的體溫,彷彿只要稍一不留神,白鋒就會站起身來,將她輕輕抱起,為她舖好毛毯、蓋上被褥,接著升起一道溫暖的營火,烤好兩條魚,煮一壺熱水,旁邊擺了張烤餅。

  ——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一想到這裡,內心不禁感到一股糾結的痛,抱著白鋒的手就掐得更緊了。

  「睡不著?幫妳舖條毯子。」

  紅月只是一股腦地搖頭。

  「不喜歡我臨時取的名字嗎?」

  紅月還是搖頭,血統什麼的她根本不在乎。

  「到了下一座城,我會找間舒適的旅店,讓妳好好休息,現在只能暫時露宿在野外,請妳見諒。」

  「不要再說了!」紅月大喊。

  她不想聽到白鋒對她用這麼客氣的態度說話,明明就是親到不能在親的伴侶了,白鋒的態度卻總是那麼陌生,雖然她明知道白鋒並不是有意這麼做,也知道這是現在的白鋒所能對她展現出最親密的情感,而且未來的情況還會更糟,但這依然這讓她很難受。

  白鋒受到紅月這麼一吼,只是閉上嘴,沒再說什麼,然後緩緩地從口袋裡取出一個木盒,點了根紙菸,深深地吸了一口後,吐出灰白色的輕煙。

  「你會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對不對?」紅月怯生生地問道。

  「嚴格來說,是。」

  「對不起。」

  白鋒沒有回話。

  「我要菸……」

  聽到紅月的要求,白鋒立即遞上了菸盒,但紅月推開了。

  「我要你抽過的那支。」

  接過白鋒的菸,紅月吸了一口,隨即被煙嗆得咳嗽起來,白鋒見狀,連忙趨前了身子要輕拍紅月的背,紅月卻趁機翻過身,摟住白鋒湊近了的上身,將雙唇交疊在情人的唇上,深深地一吻。

  時間彷彿就這麼停留,紅月的唇吻著白鋒,環抱住男人的雙手則輕柔地摸索著那結實的背肌,隔著皮甲的觸感少了點真實,卻已經不能再奢求更多的親密。

  白鋒回應了紅月的熱情,將她輕擁入懷,解開紅月頸子上的栗色皮帶,溫柔地用指間撫摸著那裸露的頸項,對於這樣的動作,紅月則是滿足地顫抖了幾下,便將身體的重心全然依靠在男人結實的臂彎之中。

  這樣的日子究竟還能再持續多久?

  這樣還能感受到白鋒溫柔的日子究竟還能再持續多久?

  此時的紅月完全不想去思考這惱人的問題。

  她只希望,能夠把握住每一個還能依偎在白鋒身旁的日子,並且毫不保留地獻上所有的熱情,就算要被說是蕩婦也好,甚至她要強迫自己為了白鋒而成為一個蕩婦。那些閒言閒語的旁人不會懂,除非有另外兩個相愛的人能遇到與他們相同的遭遇,否則不會有人真正了解他們的痛。

  突然之間,紅月覺得自己胸中燃起一股強烈的悲哀情緒,連忙推開了白鋒,挽著胸,頹然地跪坐在地上。

  淚水不停滑落。

  被推開了的白鋒靠回榕樹邊,點燃第二根紙煙。

  「我很高興妳選擇在這個時候問我這種問題。至少現在的我除了告訴妳,我會變成這樣是妳的錯以外,還能告訴妳,我是為了妳心甘情願變成這個樣子……而且也還有機會向妳道歉,畢竟雖然被詛咒的人是我,但受到折磨的人,其實是妳。」

  白鋒看著紅月的眼神中夾雜著溫柔以及悲哀。

  「紫髮魔女讓我對妳的情感逐漸消逝,很快地我就要遺忘所有與妳共同相處過的回憶了,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再也不能回應妳的擁抱,只好強迫自己對妳冷淡,好讓妳習慣這樣的我。」

  「我不要……」

  「不這麼做的話,妳會受傷的。」

  「那就讓那些悲傷將我的心全部撕碎吧!」紅月抬起頭來,哭花了的臉上散發著相當堅定的意志。

  「如果只是為了以後受的傷不那麼深,就非得選擇一點一滴地習慣你刻意營造出來的陌生臉孔,那我還寧願你現在就用全部的愛來愛我、然後在你的懷抱中什麼都不用擔心地睡去,就算明天一早醒來,你就會變成再也不重視我的你,我也願意!反正一年後我也就要死了!沒什麼好怕的!」

  從紅月的口中,說出了白鋒刻意不去想,卻又終究得面對的事情,那是來自紫髮魔女的另一個詛咒,紅月的死期。

  「妳不會死的,我們會找到紫髮魔女,逼她解除我們身上的詛咒。」

  「那就不要老是設想什麼你會忘記我的事情!為什麼我就必須忽略自己的生命被倒數計時,而你卻可以毫不在乎地老是掛念著記憶要被抹殺的事情!這一點也不公平!」

  紅月的控訴有其道理,白鋒很清楚,但他也更清楚,自己對紅月的情感正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淡,或許再過幾個月、幾週,甚至是幾天後,他就不會再為了消除紅月身上的詛咒而衝動,也不會再關心一個將死之人究竟有什麼樣的遺願。

  詛咒兩人的魔女留下最後詛咒後便給永遠封印在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之中,這個詛咒根本沒有解除的方法。

  但全能的卡卡洛伊藉著僕人塞爾菲的月色看見了兩人的悲劇,特地為兩人開啟一道希望之門。時間魔法的研發突然有了飛躍的進展,雖然還不穩定,卻真真正正能夠帶領施術者前往過去任何一個從未經歷過的時代。

  兩人盜取了時間穿梭魔法器的試作品,來到二十年前不屬於兩人的這個時代,試圖在紫髮魔女遭到封印前的時代裡,要紫髮魔女解除二十年後加諸在兩人身上的詛咒。

  這樣的思維或許真的符合邏輯吧!白鋒心想。然而事情是否真能如此順利,卻沒有人能夠打包票,茫茫人海之中要怎麼去尋找二十年前隱姓埋名的人?特別是即使要尋找的那人在二十年後被稱為紫髮魔女,在其最有名的時代,知道那個名號的人依然只有少數。

  該怨自己惹到了不該惹的人嗎?

  到底當初是為了什麼事情和魔女結下了這麼大的深仇大恨?似乎隨著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時空,記憶的距離也增長了二十年一般,一切的一切都成了迷濛不清的往事。

  無論如何,受到詛咒是既定的事實,旅行的目的也只為了消除兩人身上的詛咒,只要還記得這一點就已經足夠了。

  要重拾往日的笑容,不想再看到滿面愁容的愛人,只要這樣的心情還存在一天,就不能放棄希望,白鋒在心裡打定了主意。

  「莉姆姐。」白鋒輕喚紅月的本名。

  突然聽到再熟悉不過的名字,紅月抬起頭來凝視著白鋒,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剛……叫我什麼……」

  「莉姆姐,我們一定會找到紫髮魔女,消除這個詛咒,然後高高興興地回家。」白鋒露出首度的笑容說道:「所以,我會努力回到從前那個慌慌張張的阿里薩多,妳也要趕緊變回以前那個大辣辣的阿莉姆哦!」

  強顏歡笑……紅月眼中看到的白鋒正在強顏歡笑。

  但她不討厭這樣的白鋒,也真的希望事情就這麼如同計畫中的順遂。

  在這種令人煩悶的氣氛之中,如果只有一個人笑,那笑的人就太寂寞了。

  於是紅月也展開了笑容,並且伸出手,指間輕輕地在白鋒額頭上彈了一下。

  「笨蛋阿里——」

  兩人又再一次地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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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16

湧上心頭,記憶中的影蹤

 


  九月底前要完成的輕小說,是部帶有濃濃音樂色彩的作品,除了特別為此而寫的主題曲〈Lazy Jazz〉以外,為了取材,這兩天都在偉大的YouTube上尋找著適合故事音樂性的曲子,無意間找到一首輕快的歌曲,是英國一位新人創作歌手Remi Nicole所寫的〈Rock N Roll〉。然後就這麼迷上了。

  特別附上這首歌的MV,讓大家聽聽看這首洋溢著青春氣息的歌曲:



  詳細的歌詞我不清楚,但大致是描述她被朋友判定為異類,因為她不懂R&B,也不懂Hip Hop,真正喜歡的歌是搖滾樂云云。是首相當有意思的歌,配上亮麗清新的造型,說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上的究竟是她的歌聲還是外表。

  或許有些和我熟識的朋友會對Remi Nicole那「俏麗、短髮、黑皮膚」的長相會心一笑,那不就是黑羽三不五時掛在口中的夢中情人模樣嗎?會對這個女生發情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兒!對這樣的解讀我無法反駁,只是,看著她在螢幕上唱唱跳跳,特別是影片最後一慕,她皺著眉頭的那裡,卻有另一個熟悉的身影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那是一位我相當疼愛的學妹。

  用了疼愛這樣的形容,似乎是有些曖昧,我也不好越描越黑,總之認識她好多年,始終是掛念著她的生活過得如何;以及創作的這條路她走得順不順利。

  因緣際會之下,她曾短暫地加入過仲魔,並且在留下幾張畫稿後,匆匆地消失。沒錯,消失了,不管是主觀認定還是客觀陳述,她在我的眼前,確實是不告而別。

  也不是第一次想起她,入伍的這段日子以來,我每個月都會給她撥上幾通電話,但另一端頭永遠只有無人接聽,有時遇到電話中,高高興興地過了十分鐘後重撥,又是無人接聽;討厭使用簡訊的我甚至為了她留過幾封問候的訊息,依舊杳無回音。

  我人都退伍了,這小妮子,還是聯絡不上。

  很不想承認她在躲我,卻又寧願相信她只是因為躲我才音訊全無。

  曾經我在和她還密切聯絡的時候對她說過,我的小說,只想讓她畫插畫;直到如今,我的電腦桌面放的還是她為我畫的第一集封面半成品,記得去年她告訴我,兩個月後會把畫給我,記得那似乎是七八月份的事情,這個短短的兩個月,我也這麼一路等到了退伍。

  該開始擔心了嗎?我不知道。只知道,預演了好幾次聯絡上她後的第一句話,到現在都派不上用場;做為小說主題曲的〈Lazy Jazz〉竟也在不知不覺中,寫下懷念老朋友的章句:多希望能再次重逢,那年的春夏秋冬。

  我真的不會生氣,只想知道她是否平安,至於是不是要繼續躲我,那已經是不重要的事情了。

 

2008/06/09

【大兵隨筆】最後的隨筆,最後的不捨

 


  這是最後一篇大兵隨筆,對於過去一年來發生過的點點滴滴,只想留下最老套的珍重再見,其他什麼的,終究還是自己的事情,其他什麼的,都是過去的事了,未來會繼續連絡的人,以及或許再不會有所交集的人事物,都隨著退伍的日子到來,終將畫上最後的句點。

  為了參加角川輕小說獎的需求,在部隊裡寫了一首歌,交由學長幫忙編曲,學長有著原住民血統天生的音樂細胞,光是看著歌詞什麼音符都想不出來的他,一抱起吉他,隨意彈奏幾個和絃,立刻就哼哼唱唱地把八成的曲子給唱了出來。據說完整版的曲子他已經幫我做好了,只是這幾天都沒機會找他替我高歌一曲,希望在退伍前的最後一個夜晚能夠取得這首夢幻的樂曲。

  約了前所長和前輔導長一起在退伍當晚吃頓飯,兩個人二話不說,全答應了。除了他們兩位,還有我們的政戰以及另一位修護官要在當晚出席,前所長打算帶大嫂出席,修護官似乎也準備帶女朋友過去,加上包含我在內的另外三個光棍,算一算人數有七人之多,或許該事先訂個位會安全一些吧!

  生日當天送了我一個手環當生日禮物的另一個朋友,知道我對出版工作有興趣,幫我問了一份台中的迷樣工作,對方的公司行號不詳,工作內容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他父親一位朋友的公司,說好了要我先謄好一份履歷,如果到時候人家覺得我這個人還不錯,或許退伍過後就能順利找到個不賴的工作吧!

  上禮拜五懇親會,一個退伍兩個多月的學長特地向公司請了半天假,風塵僕僕地趕來說是要來探監,結果吃了幾份糕點,幫忙替學弟的吉他調個音後,又匆匆忙忙地趕回去上班,由於不是任何人的一等親,所以沒有任何人因為他的出現得到中午提早放假的福利,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來幹麻的。昨天這傢伙還跑來我家,說是被總經理坳去參加婚禮,急需帥氣的西裝外套,於是就借給他了,然後他抓起我的電吉他,插上音箱,坐在那裡彈了好一陣子,多虧了他製造的音浪,我把木吉他的弦給調斷了,剛剛才發現左手中指有道小割傷,還在考慮這個帳到底要不要找他算?

  部隊裡有個學弟固定會跑繁華街,和他聊了好多部落格的事情之後,他終於也申請了一個,而且還很熱心地幫我尋找如何讓血紅屋得以內崁「繼續閱讀」功能的方法,兩個人在MSN裡雞同鴨講了老半天,果然還是什麼都沒搞定,推導出的結論竟然是老兵八字輕,果真是見鬼了。

  說到見鬼,兩個禮拜前我最後一次站安官,最後的一班哨站的是臨晨兩點到四點,我上哨前打開了辦公室的門,拿出預藏好小說和雜誌的包包,坐在安官桌前看到學弟來接下一班哨,把書放回包包裡,準備再把東西放回辦公室的座位上,卻發現那道非得用鑰匙才能鎖上的門竟然推不開,直覺聯想「嗯,上鎖了啊!」卻立刻想起自己方才剛上哨的時候明明就開了門……這段時間沒有人經過我身旁,問了保管鑰匙的學弟也跟我說他記得最後下班離開前有上鎖……不禁讓我想起過去聽聞我師父在同一個時間點曾碰上「背後的無人貴賓室傳來洗澡聲,隔天打開門一看,不但沒有人影,浴室地板上連個水漬也沒有」的事件,嗯,還挺刺激的。

  我的學弟順利結訓回來了,他受訓前一心一意掛念著單位裡每個月底都舉辦的慶生餐會,打著結訓回來要把五月底沒吃到的大餐在六月份吃個夠本的主意,想不到六月的餐會合併了端午節一起舉辦,早就已經提早結束,變成原本吃不到六月底餐會的我差點在當天被撐死,而該要吃到餐會的學弟到時只能吃草的窘況。這件事情辦公室裡約好了要瞞著他,真可惜了我看不見他六月底那副愈哭無淚的表情,看來到時得記得打個電話過去安慰安慰他。

  要退伍了,好多事情可以回味,好多原本想都沒想過的情緒,都在這個時候慢慢湧上心頭,比如「不捨」之類的。

  這真是個奇妙的情緒。

 

2008/06/03

【大兵隨筆】倒數計時的隨筆,一些改變

  


  時間過得快,轉眼間,這篇大兵隨筆已經是我屆退的倒數最後第二篇了。

  這陣子接到朋友的電話,他告訴我,前幾天他去我介紹他的新莊車行修車,老闆看到他,問了關於我的消息。

  將近一年不見的老闆知道我快退伍了,要他代為轉告,希望我退伍後找個時間去店裡和他聚聚,他想找我喝一杯……

  差不多是同一個時間,隼人也告訴我,中壢宵夜街霸王裸體雞的老闆,以及好兇蛋餅的老闆娘,都還惦記著我這個人……

  部隊裡幾個比較好的朋友也不約而同地邀請我退伍後一起吃頓飯……

  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我這個大學四年和班上幾乎毫無交集、畢業照不拍、畢業典禮也索性不去參加的孤僻傢伙,竟然也能在朋友間有著這樣的存在感。

  我在電話裡問隼人,我覺得自己並沒有特別為了讓朋友喜歡我而做些什麼付出,為什麼這段日子的人際關係竟然是過去的我所無法想像的?他只反問,現在的我,覺得如果回到大一的那個時間點,還會不會和同學們交惡,我覺得不會。他說,這樣就好了。

  既然改變了,而且是正向的改變,就不需要特意強求知道中間的「為什麼」。

  這樣的「為什麼」,未來的我自然會找到答案,而且這個答案也不是一味尋找可以「找」出來的。

  退伍後,打算認真地做場夢,專心躲在家裡完成角川的輕小說參賽作品,然後九月底截稿後,開始面對現實。我不是隼人,我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兼顧著工作和創作兩件事,當我重視起工作,創作雖然不會因此停擺,卻絕對會在步調上有所改變,因此,角川的小說獎,算是我在仲魔真正最後有機會認真完成的一部作品,如果結果是好的,就繼續做這場創作的夢吧!

  但如果事與願違,我的寫作生涯或許得緩個十年吧!

  無論如何我是不會放棄寫作這條路,它會是伴隨我一生的興趣,然而如果有機會讓這份興趣變成養活我自己的收入來源,不諱言地,我一定會這麼做。只是這張藍圖已經擺在眼前,卻不知道該怎麼動工,這是最讓人迷惘的。

  大概就是這樣,六月底搬家北上大概又會是個大工程,已經有朋友在幫我物色便宜的住所。對我而言,能夠讓我和家裡兩隻笨貓重逢,然後寫作神經中斷時彈彈吉他,就已經很足夠了,我想這樣的要求應該不算過分吧?

 

2008/05/18

【大兵隨筆】人性的黑暗面,不該是現在拿來說嘴

 


  部隊裡的生活再怎麼自由,總是比起外界真正的自由來得略遜一籌,特別是義務役,這樣的感受又更加強烈。

  還記得上個禮拜收假前,在奇摩新聞驚鴻一瞥地看見了四川地震的新聞,當時的標題似乎是這麼下的:四川大地震,全亞洲都在撼動。應該和真正的標題相去甚遠,但給我的感覺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

  當時沒多想什麼,跨上摩托車就回營區了。

  直到長官特別在集合場上提到地震災害的事件,得知這是場地震已知死亡人口超過兩萬五千人的大悲劇時,已經又到了放假前夕。

  還記得禮拜五放假前,在中山室順手拿起當天的蘋果日報,看見版面呈現強烈GTA風格的頭版,幾張大大小小交錯的照片讓人看得怵目驚心,只憑著照片,不需要任何文字,就足以道盡一切悲劇。

  回到家裡,打電話告訴隼人這禮拜又要放到禮拜一,他順便問了我對這次地震的感想。我說,看到國內媒體帶著譴責語氣,報導中共官方命令大陸媒體從溫馨角度切入事件的新聞,認為中共官方在這件事情上面沒有做錯,不管今天地震發生在哪個國家,該國媒體都不應該為了新聞賣點或者更為冠冕堂皇的「呈現真相」的理由,強化報導任何有關受災民眾搶奪救援物資的黑暗面。共產政權下的媒體本來就帶有政府傳聲筒的色彩,自由經濟主義報業不應該用自己的邏輯去判斷這樣的做法就是異端。

  更何況,地震才剛結束,搜救行動都還沒結束,媒體該做的,應該是凝聚人民的向心力吧!

  災民為了求生存的小小私心導致現場暴動;以及軍方救援部隊因危機處理失當而慌了手腳,這些事情,對,都是事實,所以呢?知道了,又如何?

  知道了這種種的黑暗面,可以提升任何士氣嗎?

  除了提振搜救小組士氣以外,還有什麼樣的媒體報導在地震過後的現在對身陷水深火熱中的人更有幫助?

  中共,不泛政治,在這件事情上,沒有做錯。

  或許是自己終究相信著媒介識讀這一塊的重要性吧,在講這些事情時,其實夾雜了大量特意隱藏的情緒。

  隼人問我,排除媒體的事情,我對「四川大地震」還有什麼感覺?

  還能有什麼感覺?這是超過兩萬五千條只能選擇用量化呈現的人命,身為一個人,我們還能有什麼感覺?

  我想起自己的《那個人的足跡》系列短篇,故事裡,「那個人」處理事情往往就是一味靠殺戮來解決,但其實,在現實環境中,即使是小說裡的那個架空背景裡面,對於像我們這樣的一般人,哪怕只是一隻貓的生命在眼前消逝,都讓人感到難過。

  因為我們清楚明白,這就是生命。

  幾個月前我上了趟中壢和老朋友翻臉,離開前,對著他揍了幾拳,即使只是打在胸膛和肩膀上的拳頭,真正打在那人身上時,我現在回想起來都很清楚,我所揮出去的拳頭,力道比打牆壁還不如。

  因為我知道,自己的拳頭是朝著有生命的目標。

  超過兩萬五千人……

  超過兩萬五千條只能被量化的人命……

  超過兩萬五千條只能用籠統的數據量化的人命……

  怎麼可以有人還公開發表泛政治化的言論,然後選擇在這個時間對自己的敵對政權落井下石!

  中華人民共和國和中華民國,有這種血海深仇嗎?

  電話裡,和隼人隨便聊了幾句,他只是想知道我的看法,然後彼此寒喧幾句,對當下的我們而言,其實更重要的是我放假這幾天的行程規劃和工作預定計畫。

  即使是近如四川這樣一個地方,七點八級的大地震在台灣絲毫感受不到一點波瀾,相對地在人們的心中,也遠了。

  終究是步行到不了的距離,好遠。

  至今已經有多少人像證嚴法師一樣,為了這麼遙遠的人們數度哽咽?

  我自己是已經不敢再看新聞了。

  怕的不是又看到讓人鼻酸的鏡頭,怕的是真讓我親眼看到哪個政客在不妥適的時間點發表不是人會說出來的言論,然後讓我驚覺,原來這世界上真有另一種名為政客的生物和人類有著相同的外表和內涵,但就偏偏不是人!

  四川大地震,很諷刺地,讓我浮現了幾個靈感,這禮拜似乎真的有辦法再寫個短篇出來。

  ——我是多麼不願意因為這種原因得到靈感。

 

2008/05/12

【大兵隨筆】落榜了

 


  中國時報的應徵落榜了。

  為了這件事情,在MSN裡被朋友唸了好久,其中最重要的一句話是:「你的英雄主義會讓你在找工作的時候把你害死!」

  似乎就是這麼一回事啊——

  我說過,對於這次面試的回答,我了無遺憾,然而了無遺憾的答案卻讓我失去得到這份工作的機會,想必是在一開始的想法就錯了吧!對我而言,並不會因為第一次應徵工作失利就影響了好心情,因為更重要的事情是,究竟我在回答長官的面談時,做錯了什麼。

  仔細回想起來,我的回答完全站在「我這個人相當有熱誠」的角度,卻儼然忽略了,我要去的地方,是現實,不是夢想,現實才不管你的熱誠怎麼樣,想要在短短五分鐘裡讓對方決定用一個月將近四萬元的薪水聘請你,該要端出來的主菜,是實力。

  即使已經好一陣子沒寫過新聞稿,我對自己跑新聞的能力依然是有自信的,而所有線上記者每天面對的諸如截稿壓力、獨家壓力、以及面對受訪者的種種應對進退,一切記者所需具備的能力,我會很狂妄地說,這些事情我都經歷過,即使我只是個學生記者,這些事情我全部都經歷過。

  並且,從我高中時代在校刊裡寫下第一篇採訪稿開始,我就是用著業界的方式在跑屬於我的新聞事件。實力這種東西,我是有的。

  只是在短短五分鐘的面試當中,我卻忘了一件事,完完全全地忘了,那就是,如果別人認識你的時間只壓縮在五分鐘,那就應該要具體並且確實地將自己所有的實力展現出來,而不是過度謙遜地一位告訴別人自己對這份工作有多少的熱愛。

  是啊!要我一個月花四萬塊錢請一個不知道能力如何,只肯定他很喜愛這份工作的人,說真的,連我自己都不想做這種賭注呢!

  ——於是乎,被罵了。

  後來隼人打電話過來,電話中小聊了這件事情,他隨便丟了句別氣餒,我跟他說,都認識這麼久了,應該知道我不可能為這種事情氣餒,然後兩人笑了笑。

  沒什麼好氣餒的,沒錄取,對我而言反而是鬆了口氣,畢竟以我現在的經歷而言,不管別人怎麼看待這個工作環境,中國時報都會是個一步登天的捷徑,而我真的很不喜歡靠別人替我披荊斬棘。

  現在真的又回到自由身了,參加小說獎的計畫也就不至於中斷,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只是真的對在公司為我引薦的朋友有很大的抱歉就是了。

 

2008/05/06

【大兵隨筆】好個流年不利

  


  正在打下這行文字的我,人在前往台北的高鐵上,對於以往旅行時只能用紙本記下隨筆手記的我而言,這真是不可思議的體驗,高科技萬歲!

  這回放假,一口氣丟了四天假,本來想著要悠閒地沉浸在創作與娛樂之中,想不到禮拜五晚上接到的電話卻把原先的計畫給全盤打翻掉了。

  那是來自中國時報的朋友打來的電話,她告訴我,中國時報地方記者甄選的書面審查資料得要在禮拜一,也就是今天之前送抵辦事處,要我趕緊做好準備。這讓我原本已經放棄了的工作機會又展露出一絲曙光,至少現在我只剩下一個問題,那就是趕,然後非常趕。

  在忙了一整晚的個人簡歷以及自傳後,我草略估算,要想在禮拜六之前用快捷把資料準時寄出,然後期待著文件在禮拜一準時送達,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因此在幾度天人交戰的考量後,決定了用最安全也最危險的方式繳交文件——親自送件。安全在於是親自送達,所以絕對值得信賴;至於危險則在於,這麼做無疑是挑戰了整個履歷資料審查的遊戲規則,我無法預判,這麼做到底會發生什麼無法預期的問題。

  不過既然我都已經坐在長久以來完全不信任的高鐵上,就也沒什麼好擔心了。

  來聊聊為什麼標題寫著流年不利。

  我的記者經歷幾乎全在校園裡,這倒也無所謂,反正職場上,總是會有一兩個「無工作經驗錄取」的奇蹟;然而當我的記者相關佐證資料都在網路媒體,而網站資料還全部掛點的時候,那就真的死無對證了。

  曾經一度掌握輔仁大學校內重要媒體的人,淪落到找篇自己寫的新聞都不得其門而入,這可真不能單純以「倒楣」來形容。

  好吧!我承認發生這種事情,我自己也得負上不小的責任,畢竟是當年我自己沒做好備份,只好摸摸鼻子,在手邊僅剩的幾份平面媒體當中挖掘曾經是個記者的證明。找是找到了,但這種只求有不求好的地毯式搜索當然也只能找到普普通通的東西,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不是什麼都沒有。

  接下來,我的悲劇還在蔓延。

  一早出發來到高鐵站,手頭上沒有現金,想說高鐵站有自動提款機,當場領一下也還好,誰知道恐怖的富邦銀行自動櫃員機竟然吃掉了我的提款卡!

  我連密碼都還沒輸入耶!

  這下子是要我怎麼買票坐車?這已經不是高鐵一張票多少錢的問題了,這是我身上現金只有一百塊的問題!

  立刻打了客服電話要富邦的行員想辦法,折騰了老半天,卻只能給我一個「到時候會請警衛取出卡片,然後寄到我原申辦提款卡的那間郵局」的答案,我已經連生氣都懶了,只淡淡地告訴他,我不要聽什麼七到十個工作天的廢話,我要他們用最快的速度把我的卡片寄到。接下來他們要怎麼處理,已經和我無關了。

  然而這趟路還是得去的,我只好拿出另一張當做緊急備用金的提款卡,想想這節骨眼應該就是所謂的「緊急狀況」,默默地輸入有點不太熟悉的密碼,提了兩千塊錢出來。一張票打折過後九百七,嗯,至少我不用跑步回家是吧!

  總覺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力量在阻止我這趟台北之行,從禮拜五晚上接到電話開始,我就開始陷入了諸事不順的地獄輪迴之中,十一點鐘打電話連絡中時那個朋友,她還以為我人已經到台北了!後來聽到我這一整個上午的遭遇,得到的結論就是,本命年,真的很倒楣。

  ——所以我沒去安太歲,真的是太不信邪了嗎。

  希望接下來的行程別又出狀況才是。


  
附記:寫下這行時我已經回家了,而且收到禮拜三面試的通知。嗯,真神奇!

 

2008/04/20

大兵隨筆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寫完新的隨筆,一個「軍」字也沒提到,似乎這也不是偶發狀況,算是常態了。

  發現這現象,倒沒有想要改變,反正當作是「大兵」的「隨筆」來解,似乎也不算是強辯,這麼想,也算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所以就這麼辦吧!

  反正,我還挺喜歡現在的血紅屋就是了,對一個跋扈的部落格主來說,這點應該比什麼都來得重要。

 

【大兵隨筆】把阿貓阿狗端上桌!

 


  Citywalker傳了他部落格的新文章給我,針對近日新聞焦點的韓國狗肉問題,有著一番見解。

  既然是友情邀約,就認真地連隨附的超連結也一並看過,似乎不少人是把很單純的事情給複雜化了。

  我這個人還挺賤,從來不打沒有勝算的筆戰;寫評論也總力求站在超然客觀的山頭發表其實相當主觀的偏見,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太過說裡的文章難吵,因此絕大多數與我意見相左的討論都是良性,自滿些可說是有學術價值。至於情緒性的發言以及斷章取義之流,總之就是沒放在心上,有時興致來了諷刺個幾句回回嘴倒也挺有意思,不過不常這麼做就是。

  廢話連篇,目的只是要模糊焦點,至於焦點何在?支不支持吃狗肉而已。

  這個問題很簡單,但可以玩得很複雜,因為牽扯到多數少數的問題,同樣歸類於沒有結果的爭議,該不該廢除死刑的討論價值還遠比吃不吃狗肉來得有意義。因為說穿了,不吃狗肉的人口,遠遠大過吃狗肉的。

  說得更明白些,人們普遍相信多數人都不吃狗肉,而且痛恨吃狗肉的人;這種思維連我也相信。

  所以表態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不是嗎?反正沒什麼好吵的啊。爭執的部分,相信Citywalker提供的連結已經很精采,沒必要黑羽跳下來淌混水。

  這種問題還可以延伸到貓肉、牛肉上面。

  因為多數人覺得吃狗肉貓肉很殘暴,所以就很殘暴地認定了吃狗肉貓肉的人很殘暴。

  再說一次。

  因為多數人覺得吃狗肉貓肉很殘暴,所以就很殘暴地認定了吃狗肉貓肉的人很殘暴。

  也因為只有少數人覺得吃牛肉很殘暴,所以不這麼認為的多數人只會投以同情的眼光告訴少數人:「我尊重你的看法。」

  當個體伸張的正義只是一味尊崇多數決時,他們永遠也不會發現個體正義所凝聚成的群體所顯現的是最純粹的暴力。

  所以真的,沒什麼好爭論的,反正多數尊重少數,原本就只是講心酸的。

  至於黑羽到底本人對於把阿貓阿狗作成料理有什麼看法,我的說法是,不只是狗肉貓肉,就連嬰兒肉我都相當好奇,只是沒這機會,也不會一直巴望著要吃。因此,真要問我想不想吃,我的答案就是「不知道。」

  ——當然,考慮到我家兩隻笨貓,吃貓肉的機率比較起來還要低一些就是。

 

2008/04/13

【大兵隨筆】靜夜思

 


  剛接到隼人的電話,告訴我Kane走了,話筒另一端傳來的語調和平常無異,或許是早有了心理準備;也或許是事情已經發生,情緒無法改變什麼,疼愛的貓咪嚥下最後一口氣,當爸爸的用了最平緩的語氣陳述出一件事實,接電話的我反而顯得不知所措。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Kane我算是從牠小時候就認識到大,Kane還是小貓的時候,看到牠黑白相間的毛色,想起了當時剛離開不久的Dolu,Dolu是陪了隼人七年的漂亮母貓,和我一見鍾情,是我貓科情人的初戀,也是唯一的一場戀曲,那時我人在台南,趕不及見到最後一面,遲了幾天才看到Dolu安祥地躺在盒子中的遺體,小小身軀上,那黑白相間的毛色依然是那麼漂亮,有種讓人誤以為只是睡了的錯覺。

  初次看到Kane,那與Dolu同樣風格的毛色一度讓我懷疑,愛貓的隼人是不是為了割捨不下對Dolu的愛而收留了長得很像的Kane。這個問題,我從來沒有問過隼人,現在也覺得不需要知道答案,因為不管是Dolu還是Kane,能遇到隼人這樣的爸爸,雖沒有最優渥的物質享受,但得到的幸福卻是無庸置疑,這樣已經足夠。提起這些,純粹只是段回憶罷了。

  我養貓,是隼人替我張羅了一對笨蛋兄弟,因為我的一句玩笑話,哥哥的名字叫做長安,弟弟則叫洛陽,典故是漢朝的遷都,因為是遷都,所以老的古城是哥哥,新的京城則是弟弟。那時候隼人三令五申地要我確定了養貓就得陪著牠們渡過絕對比人類短暫的一生的心理準備,貓咪絕對不是會活動的絨毛玩具,貓咪是生命,決定了要養,就要為牠們的生命負責;這些話除了告誡我絕對不能反悔以外,更重要的是,我勢必有一天要面對牠們的死亡。

  就像我帶著含有誤解的怒氣在〈囈語〉當中寫的一樣,很多事情,我們往往認為只要不說,就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對隼人的誤解後來解開了,是我的錯,也謝謝他的原諒;然而接了隼人剛才的電話,腦中第一個浮現的卻又是這番話。

  我很幸運,長安和洛陽現在身體健康,依然白痴,短時間之內還不需要擔心面對這種終究得面對的事情,但認識隼人這幾年來我看著他送走了兩個孩子,同樣都在電話中得知這項消息,我覺得自己當下的反應和四年前一樣傻。

  似乎,也只剩下傻了。

  記得上一次連絡,隼人才和我提到Kane的狀況不太妙,因此接到他的電話,我的反應只有「怎麼這麼快」而不是「怎麼這麼突然」,然而即使如此,聽到這種消息,心裡還是滿溢著不捨,這種和自己有關的情緒,我表達不出來。

  所以,剩下的也只有傻了。

  在隼人打電話過來的不久前,我的母親還趴在我懷裡哭,這麼多年來,是我第一次和自己的母親面對面地正視她長久以來受到壓抑的心情,很早之前我就發現了,我好強的個性以及悶著事情不說的拗脾氣有大半部分遺傳自我的母親,一直想和她聊,始終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和場合,今天晚上她突然為了和父親的一個心結,趁著父親不在家,跑來找我訴苦,我就藉機把話談開了。

  我的母親是家裡的大姐,我的外公是客觀上一事無成的失敗男人案例,一肩扛起家中各項大小事務的母親必須強迫自己放棄所有的夢想,家裡的環境讓她在所有人生重大轉捩點的選擇,都只有「妥協」這個選項。

  其中一個「妥協」,就是嫁給了象徵生活安定的軍人,我的父親。

  我問母親,她覺得自己和父親是朋友嗎,她最後的結論是,不是。

  因此她為了保護這個家,只能放棄所有與父親「討論」的權利,因為在這個家裡生活的人都知道,與家父泰半的討論都只會演變成「爭吵」,而且最後被翻舊帳的永遠是與焦點無關的陳年往事。

  由於這個原因,從很小的時候我就深信,軍人就是不可理遇,因為軍人眼中的道理一旦定了,別人的想法都是強詞奪理。

  其實這個觀念直到現在,我都真的體會到軍中就是這麼一回事的地方。

  談話當中,我一直注視著母親的雙眼;放慢了說話速度;拉長了重點的語氣;特別留意了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這是話術,但不是刻意為了達到什麼預期的效果,只是當我發現的時候,自己的行動就和學來的話術如出一轍。

  也是這時候我才真的體會到,原來所謂的話術,只是模擬了一個人用最真誠的態度在和最重要的人談話時,會有的所有行為罷了。

  母親告訴了我好多好多這些年來她從來沒對我說過的話,從她泣不成聲地說她沒「資格」有自己的自由生活看來,不難想像她對自我的壓抑,以及發現了這些壓抑後,卻依然只能無奈的不甘心。

  她的婚姻並不全是愛情,並且有過半的成分是為了成全從小以來全家最強烈的渴望——安穩的生活——而結婚;母親哭著說,我父親並不是她最愛的人,而她自己甚至連要找個最愛的人都沒辦法……

  後來母親如數家珍地將過去十幾二十年來我所參與過所有印象深刻如烙印的家庭紛爭列舉了出來,告訴我這些事情是如何折磨她的心,以及她在什麼時候曾經終於忍受不了忍氣吞聲,趁著一次爭吵,將自己的脾氣宣洩了出來……但到了最後為了保護她那寄人籬下的父母,低頭道歉的還是她;然後她怪起自己,為什麼要把自己的情緒發洩出來,如果不發洩的話,只要被吼一吼就沒事了不是嗎……

  我靜靜地聽著母親訴說了將近兩個小時的往事,二十幾年了,這算是她第一次將內心的徬徨與苦悶表達出來,我看著堅強地撐起一個家的母親,突然之間變得好脆弱,那時我突然想起,如果大學五年飽受誤解、排擠的生活已經足夠讓我差點自我毀滅,那麼二十多年來母親只憑著一個家的責任,到底承受了多大的苦痛?

  壓抑。

  壓抑,終究是需要一個宣洩的管道。

  我很幸福,從流著淚打下這篇文章的第一個字到現在,情緒已經趨於和緩,我有文字可以抒發自己的情感,還有好朋友能夠在我最脆弱的將他們的肩膀借我依靠,比起始終要將自己肩膀給人依靠,鮮少有人知道他如何調適自己情緒的隼人;以及總是得要默默承受一切,強迫著自己放棄所有夢想只為了成就家人的我的母親,我突然覺得自己過去的苦悶,在他們面前有多麼渺小。

 

2008/04/07

【那個人的足跡】〈艾莉〉血紅屋特別版

 


千載沉淪夢中天 一片剛心破萬軍



  小鎮裡一個人影也沒有。

  是聽說了有祭典才來到這個小鎮,卻撲了個空,艾莉臉上很明顯地掛著「我很失望」四個大字。

  他看著艾莉失望的表情,沒有多說什麼,只輕描淡寫地問了句「下一站要去哪?」就立刻策馬向前,馬車的木輪在混了石塊的泥土地上不停跳動著,對這種旅行必然的顛簸,艾莉倒是相當習慣,只是仍不死心地趴在馬車後座瞪著空無一人的小鎮。

  艾莉是個城市女孩,所以並不知道無預警的空城代表什麼意思。

  然而此時駕著車的他倒是相當習慣這種狀況。

  因為不是旅行的重點,他也沒打算詳細打聽小鎮的消息,總之不外乎就是強盜、瘟疫、狩獵女巫等等聽起來一點也不愉快的事情,考量到目前馬車還在小鎮的範圍內,他比較希望這小鎮的問題不算在瘟疫帳上。

  總之事情發生了也就算了,重點是馬車上的這個小妮子得要心情愉快。

  「所以妳的下一站打算去哪?」

  「唔……」艾莉抱著頭在後座來回滾了幾圈,卻還是想不到一絲方向。「不知道。」

  他笑了笑。

  從第一天遇見艾莉開始,幾天下來,看著艾莉誇張的動作,總會讓人暫時忘記這個世界實際上有多麼醜陋。

  尤其當他是不死人,這副具有永恆生命的軀體早已看盡世上所有悲歡離合,面對著這些無止盡循環的苦難,感觸又顯得更深。

  這種事情,年僅十六歲的艾莉不需要知道。

  所以他什麼也沒說。

  不管是靠打劫維生的宵小開始恬不知恥地建立起工會;散佈疫病的源頭依然沒有找到;以及有思想、讀過書的女性一個個被視為女巫送上火刑台……

  這種種在這個時代的人們所正在面臨的問題,他發現艾莉什麼也不知道。

  多知道這些事情能夠改變什麼嗎?如果可以的話他自己早就改變這個世界了,他如此認為。

  於是他選擇不多嘴。

  馬車緩緩地在路上前進,艾莉則翻了身,斜靠在馬車後座,不規律地用指尖敲打著馬車的雨棚,看起來相當無聊。

  不過由於艾莉什麼也沒表示,他也就繼續駕著車不停。

  直到正前方出現了叉路,他才停下馬車。

  「叉路。」他說。

  「我知道啦。」

  艾莉彎身向前,為了看清楚路牌上寫的標示,她雙手輕輕撘在車夫的肩膀上,下巴則靠在人家頭頂上,吃力地閱讀著。

  「妳這樣子真的有比較好看嗎?」他一邊撥開艾莉垂下來的亞麻色髮絲邊問道。

  「沒有。」

  少女特有的體香透過漫不經心的親密接觸,從髮梢傳了過來,小巧圓潤的乳房不經意地觸碰到他的肩胛骨間,有著柔軟的觸感。

  或許是在這個世界中所經歷的歲月太過冗長,對女孩這樣大辣辣的動作,他沒有什麼小鹿亂撞的心情,倒反而像是背了個長不大的女兒。

  ——即使從外表看來比較像是多了個妹妹。

  他看著前方的路標,來的時候只是隨便走走,從沒注意過馬車從哪裡來,只知道要去哪裡。

  現在則是知道了馬車從哪裡來,卻不知到要往何處去。

  好諷刺的立場轉換。他在心裡自嘲著。

  忽地,他在路牌所標示的地名當中看到了過去模糊的回憶,頓時有種懷念的情感湧上心頭。

  「不如我們就往東走吧。」他說。

  「那裡是哪裡——」艾莉拉長了句尾的語調,顯得有些慵懶。

  「往東,我想起那裡有個地方還不錯。」他伸手輕輕在艾莉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背上搔了搔:「如何?」

  「保證要好玩哦。」

  「知道。」

  「不能又撲空哦。」

  「知道了。」

  「如果不好玩怎麼辦?」

  「那就再往下個地點走囉!」

  「哪有這樣子的啦——」

  艾莉的抗議聽起來一點情緒也沒有,他笑了笑,只叮嚀一句「坐好囉!」將艾莉趕回後座,拉起疆繩,馬車便轉向了東方平坦的石頭路上。






  馬車來到一座廢棄的神廟前停下。

  從牆上蔓生的紫色牽牛花,以及遍地不知名的蕨類可以看出,這座神廟遭到遺忘的時間已經超過好多人的生命,然而對他而言,神廟裡昔日信徒來回往返的腳步卻只是個稍早以前的記憶。

  他甚至還看得見一名白衣女子正行著三跪九叩的大禮,緩慢而莊重地一步步朝神廟裡的偶像膜拜著前行。

  艾莉看不見他的記憶,只是圓睜著大眼睛觀望著這個充滿野蠻氣息的廢墟。

  「這個地方好怪哦!」艾莉笑著說,她的眼睛追逐著在牽牛花叢間來回飛舞的蝴蝶。

  「好怪是嗎。」他看著白衣女子因不停的跪拜,兩膝滲出的鮮血已將潔白的裙子染出一片鮮紅,卻仍然堅持著信念向前。

  他看著白衣不斷向前的背影,心中突然感到一股荒唐的酸楚。

  「……我也這麼認為。」

  這間神廟香火最鼎盛的時期是在多久以前?日子經過了太久,他早已遺忘。

  可以肯定的是那時候人們還信奉著各種不同的神祇,那是個神學、哲學,與迷信三者相互混淆的時代。

  他想起有人對他說過,神無所畏懼,唯一感到恐懼的是被人遺忘。

  那人的說法是神的力量來自人們的信仰,只要相信,不管信的是什麼神,都會呼應出神力;然而相對地,當人們慢慢地不相信,甚至開始逐漸遺忘一位神,那麼哪怕是真實存在的主神,都將因此化為虛無。

  到底當時說出這話的人是在和他討論神學,還是那人心裡想著要弒神?當時的他沒想過,現在想到了卻已經無法揣測出意圖。

  這種事情不重要。

  因為這種事情艾莉不需要知道。

  艾莉需要知道的事情只有一個。

  「妳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他問。

  「廢墟!」

  「……我是說,原本是什麼地方。」

  「應該是……某座神廟吧!」

  「沒錯。」他點點頭,並且按著艾莉的頭輕柔地搔了搔,以示鼓勵。

  接下來的事情才是重點。

  「那妳知道,這座神廟崇拜的是哪位神祇嗎?」

  不等艾莉回答,他就說出了答案。

  「誰啊?聽都沒聽過。」艾莉心裡想的答案是卡卡洛依,但他卻說出了一個從來沒聽過的答案。

  「妳沒聽過是很正常的。」他淡淡地說道:「因為那一位神已經被遺忘了嘛!」

  所以妳永遠也不會知道,也無法去相信這一位神曾經存在。

  所以這一位曾經存在的神,現在已經不是神了。

  所以現在這一位已經不是神的神,早就失去了屬於神的力量。

  所以早就失去神力的神,只能用一個人的身分,永遠地活在世上。

  然而這個曾經被稱為神,現在只是個人的人,就坐在妳的身旁為妳駕車。

  ——這些話他說不出口。

  就算說出口了,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吧!他執傲地如此斷定。

  因此這些話也永遠不會被說出口。

  「不過啊——如果你要告訴我,你就是這裡的神,我會相信哦!」

  「什麼?」他驚訝地看著艾莉。

  艾莉正凝視著他,表情相當認真。

  被艾莉用這樣的目光凝視,幾天下來還是第一次,由於不習慣,他顯得不知所措。

  於是兩個人就這麼維持著相互凝視的表情,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首先打破沉默的人是艾莉。

  「我很謝謝你哦!」艾莉說。

  「對於這個樣子的我,對從來就沒有朋友的我,把我救出那個地方,而且還帶著我到處旅行……」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艾莉臉上的笑容還是很燦爛。

  「在我的心中,你已經是神了喲!」






  第一次遇見艾莉,那時他的馬車後座坐的不是人,而是隨身行李。

  艾莉是某位落沒貴族的千金,說是千金,也只是身分上如此,若是要把家道中落的現實層面考慮進去,那也不過就是個什麼都沒有的拖油瓶。

  那時候,這個家族的悲劇早就已經維持了好長一段時間。

  流浪的馬車會經過那片土地,完全只是偶然。

  但無論如何,這個偶然讓他駕著馬車來到那棟宅第前,並且看到了橫行的惡魔正一遍又一遍地玷汙著失去雙腳的少女。

  而那時候的艾莉對他而言還只是「少女」而已。

  赤裸著身體的「少女」沒有反抗,任憑著背上已浮現出惡魔翅膀的男人,盡情地撫摸著還有些生澀不成熟的裸體。

  有時候惡魔的勁力大了些,「少女」難忍下體疼痛,緊鎖著眉頭、咬緊了牙關,支撐在地上的雙手不自主地四處摸索著虛無。

  「少女」嬌小的乳房也被殘暴地對待著。

  痛得眼淚都逼出來了,呻吟聲中不見歡愉,卻夾雜著更多的痛苦。

  即使是如此,事情過後,「少女」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

  似乎只要笑,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可以堅強地活下去。

  從村人的口中得知,「少女」之所以失去雙腳,就是被拉進宅第的第一天夜裡,在三樓窗口綁好了床單要逃走,卻和接應的少年一起在離村子不到五百肘的近郊給抓回來。

  少年被強迫在眾人面前強暴「少女」,如果不從,就要鋸斷小情人的雙腳。

  為了證明自己是認真的,惡魔特地先鋸下了少女的一隻腳踝示警。

  因此「少女」第一次的高潮是在失血過多當中結束的,並且隨著少年的高潮,惡魔順勢一刀貫穿了劇烈跳動的心臟,鮮血噴了三層樓高,正好將綁了床單的床口染成一片斑駁的紅。

  然而,終究惡魔還是切下了「少女」的雙腳,並且做成烤肉三明治餵了她足足三個月。

  從那晚的地獄開始,「少女」就養成了笑口常開的習慣。

  他得到了這些情報,訝異著為什麼村人默許這樣的事情持續發生,但沒有人想和他爭論些什麼。

  對於他的指控,背後的蝠翼越來越鮮明的惡魔也只是露出獠牙笑笑,不當一回事。

  剎那之間他什麼都明白了,於是開開心心地在宅第中飲盡最後一杯酒,吃下最後一塊烤肥羊排,觀賞了惡魔與「少女」的最後一場交媾秀,踏著輕快的腳步回到馬車上,取下後座上的布包,裡面是一對猩紅色的金屬手甲。

  手甲外部突出著鋸齒狀的金屬刃物,並且突出在手掌之外將近一肘之長,與其說是具備嚇阻作用的防具,不如說是極其殘暴的殺人兵器。

  他就靠著這對手甲,劃開了眼前第一個村民的人中。

  那是場血與肉漫天飛舞的宴會,他的步伐如快版圓舞曲般優雅、輕快,隨著一下二上的腳步節拍,搭配流暢的左右迴旋輪舞,在入夜的街道上跳著殺人的舞步。

  人們曾經將他視為神來崇拜,當時他所執掌的是破滅。

  在那個早就被歷史所遺忘的許久以前,他用著同樣的舞步,帶給人們無盡的恐懼和崇拜。因為所到之處帶來破滅,相對地也象徵了重生,這是當時人們無邪的想像。

  於是那天夜裡,他用整座村子的破滅,交換了「少女」的重生。






  他這才想起,幾天前的那個夜晚,沐浴在鮮血之中的他站在艾莉面前。

  由於他並不特意隱瞞那場單方面的屠殺,艾莉親眼目睹了惡魔最後的慘劇,惡魔飛濺的血雨和少年的血,一樣是紅色的。

  而艾莉當時的表情,依然是燦爛的笑容……

  「在我的心中,你已經是神了……」他呆滯地覆誦著。

  「不對啦!」艾莉一巴掌拍在他的額頭上:「你應該要說『在妳的心中,我已經是神了』才對吧!」

  他愣了一下,看著自稱「這個樣子」的艾莉發呆,她指的應該是雙腿被切齊至膝蓋上方,大腿以下什麼都沒有的「這個樣子」吧!

  「啪!」地又是一個巴掌拍在他的額頭上。

  「你到底是要不要說啊!」

  「呃!是……」他趕緊回過神來。「在妳的心中,我已經是神了……」

  「嗯!」彷彿這樣才能讓心裡預想的對話延續下去,艾莉點了點頭:

  「所以你已經是我的神囉!你剛剛說的名字,就讓它變成我們之間的秘密吧!」

  聽到這句話,他看著艾莉,激動得顧不了力道,就這麼緊緊地將女孩抱在懷裡。






  自從那天晚上,馬車的後座從原先血腥的歷史,換成了忘卻悲傷的少女。

  「少女」的名字叫做艾莉,也是那時候才知道的。

 

【大兵隨筆】新輔導長的形象

 


  前兩天,下午上工前的集合過後,輔導長把我們全本部辦公室的義務役找去他房間,說是要和我們談談心。

  大抵是在說他是個沒有心機的人,只想要把生活歸約管理好,想不到流言竟然將他整個污名化,好像他到處找人的碴,讓他不知如何是好云云……

  不可否認地,新來的輔導長沒什麼特別的優點,就是沒有心機這件事情值得稱讚,我和他曾在軍械室裡發生衝突,不單是義務役的部分,甚至可說是全單位所有官士兵裡面唯一真正和他正面開幹的人。對於這樣的一個部屬,事情結束以後,他並沒有為此事再找過我任何麻煩,平常見到面也沒發生任何尷尬,就是相當正常的打招呼,偶而陪同二清的時後還會隨便小聊幾句。

  他確實是個沒有心機的人。

  然而他也確實是個自我生活規範完全沒做好的輔導長。

  前陣子青蛙輔導長跑來我們辦公室聊天,我和他聊到現在這位輔導長的狀況,青蛙說,每個主官都有不同的行事風格,對於帶兵的觀念也不盡相同,要我就別再這麼衝,就算不適應,六月也要退伍了。

  我不得不反駁幾句,我告訴青蛙,如果今天來了一個新主官,對官士兵的要求極其嚴格,任何蛛絲馬跡都不願意放過,雖然生活會突然變得很苦,但只要他是個嚴以律己的長官,相信不會有任何對長官不利的流言。頂多就是「幹!這禮拜又是○○○留守,大家『懶趴』掐緊一點,別出亂子吶。」

  我拿單位裡一位上尉所長舉例,外號「睡不飽」,那個傢伙是出了名的老頑固,不但背值星的時候比誰都要求內務管理,留守的時候更是最喜歡沒事找事做,只要誰不幸排到了和他一起留守,就要有公差出到死的心理準備。

  然而從來沒有人為此討厭過這位睡不飽所長,因為這個人雖然嚴格要求他人,對自己的要求卻是一個都不少;和他留守公差雖然出得多,但他偏偏就是帶頭向前衝的那一個,舉凡挖水溝、砍樹、搬重物,他往往都會跳下來和我們一起做。

  這樣的人,需要對他有什麼怨言?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基本上都還算明辨是非。

  因此青蛙說的主官帶兵風格不同,我能接受,但不能接受的是你要求部隊「精實」,自己卻根本做不到自我要求時,大家看著你爛,還有可能聽一個爛人在那邊放屁嗎?

  新輔導長的狀況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會說,他的沒有心機害了他。

  ——因為他是真的沒心機的那種人。

  當一個人沒心機到了某種程度,他就開始完全不管別人的想法了。反正做一件事情,自己覺得身為一個長官,就是要要求下屬,卻沒想到自己都做不好,人家看在眼裡會怎麼想;覺得自己在更高階的長官面前黑掉,就努力地在長官看得到的時候力求表現,這邊吼一下,那邊多要求一點,自認為如此一來長官就會相信他帶兵有方,殊不知長官心裡想的卻是「又在演戲了」;平常生活習慣差,那是長久以來累積的懶散,卻沒想過至少在別人看得到的地方做做樣子,好歹先把自己棉被摺得四四方方才好指責人家棉被都亂摺吧!

  這些事情,新輔導長因為沒有心機,全部做不到。

  只會在發生事情後自憐自艾,然後用哀怨的語氣問人家「是不是輔導長不說話對大家都好?」

  很難告訴他,這個單位沒有人出賣他,高層會不時找他開刀,一方面是他本來就是個不及格的軍官,但更多的原因出在於他搞雜了自己的人際關係。

  還記得自己曾經和朋友說過,我當初在學校電台當平面媒體總編輯,我即使偷懶不想做事,別人都會自己幫我個找好理由;而我那個朋友就算是經過認真的思考分析後,覺得一件事情不該執行,人家就是一樣會認定他之所以推掉工作是因為偷懶。因為我在電台的形象是強人,而他的形象是米蟲。

  形象,面對膚淺的人際關係時,真的很重要。

  而我很慶幸,自己擁有不以如此膚淺的形象評斷我這個人的好朋友。

 

2008/03/23

【大兵隨筆】囈語

 


  這次休假,小海來做客,聊了些軍中的事,相比之下,我的軍旅生活顯得幸福,至少我們輔導長雖然不長眼,終究還是個男人,娘們還是別來把軍中搞得烏煙瘴氣。

  我不歧視女性,但軍中不同,這麼說一定會被批評,但我就是認為台灣的女性軍人能用的沒幾個,扣掉那些總被大幅報導的幾個男人婆,幾乎全台灣的女兵都在幹參一,女官跑去政戰體系當個輔導長,真的遇到事情只會躲起來,要這些人幹嘛?

  義務役的軍人總之就是擺爛,役期只剩一年,連志願役的都不像個軍人,沒資格要求義務役像個軍人,這事大家心知肚明,也不會沒事講開,但生活就是這麼過,會大驚小怪的一向只有政客和媒體,而這兩者的本職學能就是無風起浪,能體諒就好。

  距離退伍的日子越來越近,煩的事情才剛了結一個,又來一個,加上北上後的工作到底該怎麼找?履歷投去哪?夢想與現實若加上外在的壓力後該如何抉擇?這些問題也不是一天兩天,以前是時間還久,不想太早面對,現在真的對上了,只能說很想吐。

  整個三月份都管制修假,情緒上很悶,很多事情要做,時間全給壓縮,雖然終究也在被壓縮的時間當中找到出口,每個禮拜回來,血紅屋說好了一定要更新的大兵隨筆;以及繁華街每週無論如何至少一篇的稿量,總是能夠完成,但是否真的做到盡如人意?每個人有自己的問題,也不想多過問什麼,反正只要沒有人說開,人與人之間似乎總存在某些默契,笑一笑當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日子終究還是要過。

  昨天總統投票,我這一票莫名備受矚目,母親問我想投誰,我回她「妳管我投誰。」忙著構想稿子,拖到三點半才出門,看家人的反應彷彿這是件天大的事,我只好板著一張臉,什麼也不想管。

  後來六點五十,家裡的小朋友在看《神奇寶貝》,母親要她轉新聞台看開票,我很不高興,平常小朋友七點到了就會自動轉到新聞台給大人看新聞,這是我們家約定俗成的習慣,現在六點五十,故事都還沒結束,妳要人家轉台,是給不給個尊重?

  不受尊重的那種感覺我才遇到,我很清楚那是怎麼一回事。

  而且,票都投了,看什麼開票,投不投票關係理想候選人能否當選,但看不看開票,該選不上的還是選不上,該當選的也不會因此就落選了,了不起三十秒的事情,有這麼趕這麼關心?不然你們是覺得支持的對象選上了總統該拉拉炮慶祝不成?

  搞不懂,真的搞不懂,越來越搞不懂這些人在想些什麼,算了,總之就是這樣。我告訴小海,這次選舉,對於我自己這一票投給誰,是我的隱私,因此我選擇不答不問也不關心,不希望有人在這件事情上製造我的困擾。

  但我知道小海的目標,希望提供意見與分析,我盡力而為,需要我的協助,一句話我就到,他開了本書《江湖在哪裡》,希望我能看完後和他一起討論,無論如何我也得找來認真細讀,但暫時也只能這樣了,我的隱私,不想被任何人侵犯,很感謝小海對我這點任性的體諒。

  剩下的沒什麼好說的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2008/03/16

【大兵隨筆】我寫的是小說,這麼相信就對了

 


  在部隊,收假是一個可以很隨便,但出了事也會相當嚴重的事情。

  個人的感想是,軍中還挺擔心我們義務役軍人逃兵的,因此對於我們的休假時間控管總是相當小心。當然,我們單位秉持著成立以來從未有過逃兵的優良傳統,部隊的長官們對於我們這些每天過爽日子的阿兵其實是很放心的。

  記得上次二二八點放,那時候某所長還沒調職,我就在放假前的集合聽到他對所義務役弟兄說,他不擔心阿兵放假不回家,但這種只放一天的假對義務役來講很少見,他怕的是阿兵一回家就忘了自己明天立刻要收假,所以在三叮嚀大家別把禮拜四的點放當做正常假來放。

  這是單純善意的提醒,在我看來還挺窩心的。

  沒錯,至少在我們這裡,對於逾假未歸這件事,長官總是會先選擇相信我們遇到了事情耽擱,或者真的天兵忘了收假,至於「逃兵」這個選項,我相信到目前為止,從來都不是我們單位長官心中曾經出現過的選項。

  互相信賴,就是這麼一回事。

  至於該如何信賴,端看人與人之間是否有所尊重。

  這個禮拜四,輔導長捅了個婁子。

  原本該在禮拜四早上七點收假的他,到了七點四十分的集合還沒出現,整個部隊突然就亂了。大家都在想,到底這傢伙今天早上有沒有出現過?這個人已經當到少校了,難不成也想模仿學莒光園地案例宣導裡的狀況劇來個逾假不歸?

  後來據說他在稍早前打電話給某位學長,說自己正在迷路當中,短時間回不來。這可真是好一個沒創意藉口。

  然後他又打電話要另一位學長替他填假單,並且附上一句「政戰主任那裡我已經通知過了」。

  ——所以你就不用知會我們場長囉?所以你就不用承擔逾假未歸的事實囉?所以你就可以當做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繼續厚顏無恥地當你那「讓部隊很精實」的輔導長囉?

  禮拜四晚上,是例行的莒光夜,我們義務役的要在中山室寫莒光作文簿,在集合時間前,是自由活動,我們就在想,輔導長大概又要找個什麼機會當個跳梁小丑,果不期然,這個早上才先逾假未歸、後越級上報的傢伙,竟然提早了十分鐘就在中山室鬼叫著要值星官點名集合,大家看了看時間,懶得理他,他就繼續愉快地發飆。

  後來莒光課上,他開始自顧自地發表了「要有守時觀念、要逐級回報」的精采演說,彷彿他今天上午搞的鳥事從來沒發生過一般。

  我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子的軍人我們還得保護他,還得想辦法替他掩蓋掉許許多多的錯誤。就連我自己在大兵隨筆中寫下這些文字,都有可能觸碰到「洩露軍機」的地雷,因此必須寫得步步為營,等等文末看到任何奇怪的訊息,請讀者千萬別介意。

  爛,要爛得有格調,軍中很多時候你會發現大家都很爛,志願役的只是為了混口飯吃,義務役的滿腦子只想平安退伍,因為大家都爛,所以當遇到了不能爛的場合時,就要有演戲的默契。

  長官為了保護下屬和自己,該破口大罵的時候就要毫不留情;下屬為了體恤長官不得不扮黑臉的苦衷,這時候就該乖乖立正站好,什麼問題都答是。反正集合完,到了抽煙區,還不是大家人手一根菸,熟得跟兄弟一樣。

  因為大家都爛,所以就不要自以為自己一點也不爛。

  因為大家都臭,所以就別因為自己剛走出浴室就嫌人家臭。

  特別是當有人明明又爛又臭,連絲毫乾淨的機會都不給自己時,就不要自以為自己可以表現得一副道貌岸然樣,人家都看在眼裡,只是懶得說。

  聽說這種人在社會上比比皆是,或許是吃公家飯的,心臟又比外面大顆很多。

  本人所寫大兵隨筆系列文章,純屬虛構,內容絕無指涉任何相關團體、人物,如有雷同,皆為不幸的巧合。

 

2008/03/09

【大兵隨筆】沒什麼好說的,總之就是要調適

 


  和一個多年的老朋友結束了長達十三年的友誼,卻感覺自己只是失去了一個認識不過十三天的陌生人,這種感覺很尷尬,我正在調適。

  這次放假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打點行李準備晚一點要趕車北上,目的是一趟路殺上去找人吵架,很蠢嗎?至少當時覺得自己應該這麼做。

  後來找到了上大夜班準備下班的朋友,和他一同到了他家,大約十分鐘,他懶得理我,送客。

  然後我折回來揍了他幾拳,踏上歸途。

  十三年的友誼,就這麼斷了。

  結束得活像認識只有十三天的陌生人。

  回到家裡,為了這事和母親大吵一架,我知道她是擔心我會受到傷害,但就是聽不下去。

  後來當然有好好地談,講了很多事情,算是心情上好了很多。不過只要想起這段友情,還是會有著捨不得的情緒。

  大概就是捨不得吧!

  如果當事人宣稱「僅次於親人」的好朋友一趟路坐夜車從台南殺到中壢,只為了找自己吵架,我覺得,真這麼在乎這個人的話,就算滿腦子理不出個頭緒,也會想辦法找到讓老友如此生氣的原因吧!

  ——而不是「我不知道,還是不知道,我很累,你不說的話再耗下去也不會有結果,請,出去。」

  因為相信是這麼多年的老朋友,因為相信彼此之間有著牽掛,結果換來的是如此冷淡的反應,要說我看錯人了嗎?我比較相信這個人天生就是這個死樣子,而我,不想和這種人當朋友。

  記得隼人因為直言「你和他不適合當朋友」而得罪我,因為我覺得這事情不應該被「說出來」。

  現在想想,果真就是這麼一回事。

 

2008/03/03

【大兵隨筆】一路順風,所長!

 


  這次回來,說真的沒什麼感想,為了二二八的點放,禮拜三晚上放假,禮拜四晚上收假回部隊睡了一晚,隔天禮拜五下午又收拾行李回家放假去,只能說,這種蠢斃了的休假方式讓整個禮拜絲毫沒有在營的感覺。

  雖然說在此之前我還有個充實的留守,不過留守期間為感冒所苦,到了現在還在鼻塞,只能說,在部隊卡留守的時候感冒,真的挺不妙的。

  由於九把刀和斷絃的抄襲事件,整個休假時間幾乎都在忙這件事情,說是忙,說穿了也就是把自己對九把刀事件的看法寫個完整的評價出來,反正該說的話說完,該吵的事情當事人不想停,也就會繼續吵下去,關於後續的發展,老實說我已經沒什麼期待。

  反正九把刀會繼續走紅,跳出來背書的朱學恒繼續當他的正義人士,然後愚蠢的鄉民也繼續隨著整個事件的發展跟著搖旗吶喊……好無聊的網路生態。

  不管了,來聊聊我們部隊的所長。

  要說的當然還是那個害我跌進水溝裡的傢伙,這個事件在稍早以前的文章有提到,有興趣的人可以自行參閱。

  這個人,三月一號要調職。

  而今天是三月三號,俺的生日,我等等才要收假,準備買個幾百塊鹹酥雞請客,提外話,某個和我不錯的學弟送了我一個能量手環,聽說可以增加身體的自然治療能力,不過我還是在流鼻涕,如果拿掉了不知道會不會流出鼻血來……

  拉回來,三月一號是禮拜六,也就是說咱們這個愛看動畫和打電動的所長基本上是今天才離開,禮拜五放假前我還跟他確認了他今天在不在,結果現在才想起來自己明明就休假,不管他在不在,準備好要送他的小禮物終究送不出去!

  嗯嗯嗯──雖然是個除了美觀以外毫無實用性可言的隨身煙灰缸啦,但是這東西一直擺在我這裡也不是辦法,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交到他手上咧……

  乾脆再殺去他家一次,假借送禮的名義,龜在他家用那台四十二吋的電漿電視打360好了!這似乎是個不錯的辦法!只可惜沒能在今天和他說聲再見,這倒是讓我有點失落。

  剛入伍的時候從沒想過自己會在軍中結識什麼「離開了會感到寂寞」的朋友,想不到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送走了前輔導長,現在又要送走一個所長,在這個時間點上,竟然有種寂寞的情緒在胸口醞釀開來。

  軍中有好多人我無法割捨。

  雖然明知道退伍之後,大家還有機會再見面,但還在軍中的當下,就是會對這樣的事情不自覺地感傷起來,或許這就是彼此朝夕相處的魔力吧!

  沒有過過團體生活的人大概永遠也沒辦法想像抓著衛生紙一起去大便的畫面吧!以及帶著臉盆和盥洗用具站在浴室前排隊,洗澡的人和排隊的人相互玩在一起,還玩到有人試圖從外側把浴室的門板卸下來,然後還裝不回去的這種鳥事;還有晚上就寢熄燈後,一群人躺在床上不睡覺,硬是聊天閒扯偷講長官、休假的人壞話之類的生活,這點點滴滴的事件都會轉化成回憶留在心中。

  如果真要說我在部隊的這段日子裡得到了什麼收穫,現在的我,能夠想到的就是這些了。

  部隊流行一句話:「部隊裡什麼都是假的,只有退伍令是真的。」其實,如果交到了朋友,友情也是真的。

  所長燒了鋼彈00的片子和藍龍動畫版要給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拿到,現在這時間打電話過去,長官桌應該還在用餐,我想還是緩著打電話和他說聲保重才是。

  再見了,所長,祝你在新單位官運昌隆。

 

2008/02/28

〈死雨〉

 


  我剛剛踩到了什麼黏糊糊的東西?好噁心!還有……人呢?人都到哪去了?現在是怎麼回事……剛才不是還一堆人在那裡推來推去嗎?怎麼現在街上一個人影也沒有?我想想,101的煙火發射失敗爆炸了,廣場上還在議論紛紛,然後我肚子痛進廁所撇了個條……我撇個條也沒這麼久吧!現在外面一個人影也沒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可能人群疏散有這麼快!現在路上只剩一堆機車躺著、汽車掛在安全島上,還有翻覆的巴士又是怎麼了?有水滴?要下雨了嗎?我得先躲個雨……這雨水,好紅……






十二月三十日 前夕

  這一天的天氣特別古怪,天空中滿佈著暴風雨前的厚重雲層,早上八點鐘的太陽不算烈日,卻也不該就這麼不露絲毫痕跡地隱蔽在烏雲之後,早晨的陰暗讓人覺得即使現在點亮著路燈也不為過。但人們的腳步依舊,除了特別為了暴風雨前的寧靜而多帶把傘出門外,公車、捷運等等大眾運輸系統並沒有因此而顯得特別擁擠──事實上就算外面現在晴空萬里,也並不能為這摩肩擦踵的都市生活帶來絲毫改變。

  他是報社編輯,與記者不同的地方在於自己過的是朝九晚五的生活,與一般人不同的則是工作時間提早一個小時,下班時間又延後兩個小時的悲慘人生,他深知此時的市民大道必定寸步難行,卻又痛恨人擠人的捷運站,每天看著人們踩著時速破表的移動速度推擠著彼此向前,卻又始終碰觸不到彼此。人們之間的距離好近,心的距離卻好遠。

  他從來不曾掩飾自己對人群的厭惡,也從來不隱瞞自己對這大都會的排斥感,但他只能每天循著人們一再踐踏的冰冷水泥地,為著生活對這片土地製造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他不否認,自己在內心中小小地希望著哪天出現一場大風暴,將他所反感的這個世界來一場整頓。

  明天是一年一度的跨年,他不懂何以三百六十五個日子每次循環,都得如此大費周章地慶祝,新的一年不會帶來新的生活,新的生活只會出現在他該出現的時候,二十多個新的一年過去了,他知道每一次的新年,都不曾為他帶來任何新的生活。






十二月三十一日 降臨

  該死的加班!在這平凡卻又特別的日子加班,對他而言可不是件能夠一笑置之的小事,他知道稍晚記者就要回來發稿,編輯室將會開始忙近忙出地處理101大樓的跨年晚會特稿,去年101搞了個煙火大會,今年的其實也大同小異,偏偏贊助商換了人,誰也不能得罪,該做的工作還是得做。一想到這裡他就有氣,面對同事忙裡偷閒的低級笑話他也懶得去應對,只滿腦子想著今天又得為了沒意義的事情在報社過夜。雖然他很高興自己可以不用跑第一線採訪那些無聊的民眾寫些無聊的文章,但編輯室裡的空氣依然讓人感到不悅。

  十點……

  十一點……

  十一點五十分……

  十一點五十九分……

  十一點五十九分五十秒……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零!101大樓的煙火直上雲霄,他的工作最快要一個小時後才開始,同事們老早就跑到外邊去和愚民們一同歡慶新的一年,他邊想著陳昇一年一度的跨年演唱會是不是又在那老大的隨性下慢了全國各地幾秒鐘倒數,邊看著牆上的時針跨入新年的第一分鐘,記者回來前的這時間夠他小憩一會兒,反正到時候同事們自然會叫醒他,最好是他就這麼被遺忘在編輯桌前,一覺睡到天明也不賴!誰管他陳昇還是蔡依林現在人在哪裡!

  隱約之間,他聽到窗外的雨聲好大,好啊!淋死你們這些無聊的王八蛋!






一月一日 異變

  沒有任何人搖醒他,事實上當他睜開雙眼,編輯室裡一個人影也沒有,平常老是以調戲女實習生為樂的小陳沒大放厥詞地評論哪間學校今年素質降低;對桌認真過了頭的萬年編輯長吳老也沒頂著那頭亮得刺眼的地中海禿頭埋頭苦幹;就連應該癱瘓在編輯室入口小型四人沙發椅上發牢騷的記者也沒半個回來,人呢?外頭還在下著大雨,平常吵雜的編輯室突然靜了下來,外頭的聲音也相對變得好大……。伸了伸懶腰,牆上時鐘指著兩點半,睡了兩個半小時,今天這群人是玩瘋了還是給雨擋駕了?總之沒人沒稿沒工作,只好自己沖杯咖啡提提神,等著迎接待會兒滿編輯室的落湯雞,帶著內心的竊笑趕工。

  怪事發生了,編輯室裡沒半個人,他沒多做聯想,但前往茶水間的路上卻依然什麼人影也沒有,不只如此,報社內除了自己以外毫無任何屬於人的氣息,他在報社的地位還沒高到有人願意聯合起來捉弄,如果現在的狀況是整間報社空無一人,只有兩個狀況:第一,報社真的沒人;第二,他還沒醒。他個人偏向後者的思維,因此第一件事是嘗試睜開雙眼,聽說睡眠狀態看到的影像一律是黑白的,之所以醒過來對夢境中有色彩的印象在於清醒那瞬間右腦影像區介入使然,姑且不論這項謠言的真實性,可以肯定的是睡眠中的人是閉上雙眼在進行「看」的動作,強行命令眼皮睜開是個讓自己清醒的好方法。

  ──沒有用。

  他已經夠清醒了,光是反省自己是否真正進入睡眠狀態這點就足以證明他確實醒著,特別是他強迫自己睜開早已開啟的雙眼時,那不小心灑在手上的熱咖啡都足以說服他自己,是的,你確實醒著。

  那到底是為什麼在應該最忙的時刻讓終日與時間賽跑的報社空無一人?外頭的雨勢大得驚人,彷彿雨水已經穿越頭上二十層樓的天花板,直接侵襲著位於八樓的這間小報社一般,他下意識地走到窗邊,查看外頭的街景,天空一片灰濛濛地看不見陽光,街頭的路燈沒有任何一盞開啟,路上也不見任何跨年活動結束後該有的車水馬龍,一切都靜得可怕,他這才發現,少了人聲的這個都市,伴隨著平時被忽略的雨聲,相互搭配起來是如此讓人戰慄。

  他急急忙忙跑下樓尋覓任何可能性的人影,卻發現大門口常駐的警衛也不見蹤影,只留下一頂代表著警衛身分的硬頂圓邊帽。自動門的運作正常,門外地上倒著一柄破爛傘骨,在那關鍵的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但傘骨就在他的面前應聲斷成兩截,並且在大雨的澆灌之下有持續萎縮的現象。然後他發現另一件事,雨水是紅色的。

  ——這雨不對勁!

  這已經不是什麼合不合常理的問題,外面的雨很不正常,看到傘骨的下場,他打消了走出門外探勘的念頭,腦中突然浮現一個他平日早已習以為常的家電用品,電視!他迅速衝上樓,這座大樓的電力系統並沒有癱瘓,所以電視一定還能看,能看電視就能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突然覺得電視媒體好偉大,人類的文明真是值得詩人為它歌頌。

  但他只看到意味著訊號接收不良的黑白雜訊畫面,電視沒有問題,但遙控器卻怎麼也轉不到任何一台頻道,民視三立中天東森TVBS,他從來沒有一刻比現在更希望看到這些二十四小時全天候播出的新聞節目,卻從來也沒有像現在一樣對看不到這些節目而感到絕望。在他睡著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使勁地捶打著自己的額頭,希望能讓這場他以為是現實的惡夢趕緊清醒過來,卻怎麼樣也沒辦法讓自己從現實的惡夢之中解脫回那個平凡到讓人厭惡的都市迷濛。

  緊急照明設備強制啟動是在十分鐘後的事情,這也意味著正常的電力供應系統在十分鐘內整個淪陷,他沒心情去證實整棟商業大樓是否全部都陷入癱瘓狀態,但他覺得就是這麼一回事。看到剛才這場雨對傘骨做的事,緊張到口乾舌燥的他卻沒勇氣打開水龍頭潤喉。只能行尸走肉般地回到一樓大廳,呆坐在地上看著眼前的紅色雨水發呆。

  手機響了,當這個被他遺忘的工具發出聲響,第一時間的他簡直嚇壞了,二話不說便按下了掛斷,直到鈴聲第二次響起,他才冷靜地接起電話。是個沒見過的電話號碼。他試探性地「喂」了一聲。

  「謝天謝……終……通了!請問……是誰?人在哪裡?那裡安……安全?還……他人……裡嗎?」電話的另一端是個年輕女子,但聲音斷斷續續地,而且說話實在毫無邏輯。

  「妳又是誰?我這裡只有我一個人。」

  「什……我是……你在……裡……在哪裡?」

  這女子似乎在情急之下隨機打電話求救,無意間撥通了他的電話,幾次相互的雜訊後,
他們確定了彼此的方向,很幸運地,兩人之間的距離並不算太遙遠,還是步行可以處理的程度。那女人說要過來,但得先等這場陣雨結束。

  從女子口中得知,現在的時間是一月一日下午,101大樓的跨年倒數發生了意外,原本該在天空綻放的煙火直接在頂樓炸開,然後這場雨就下來了。他醒過來的時間其實是十四小時過後,在這段時間裡,這場雨一共中斷了兩次,一次停了五分鐘,一次只有不到三十秒,雨來得突然,淋到雨的人都死了,更精確的說法是被溶化了。那女性親眼目睹同伴為了穿越對街,而在馬路正中央被雨水溶解的駭人畫面,被留下來的她這才知道,這紅色的雨水光是一滴都有著可怕的殺傷力,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尋找任何可能的生還者,在捷運地下街中遊蕩了許久,對空無一人的通道感到害怕,便開始嘗試一通通地照著電話簿找人,卻全部都無人接聽,心灰意冷的她開始隨機撥號,然後就遇到了他。

  電話中,他對這名女子的勇氣感到敬佩,對於這場雨,他只是本能性地拒絕接觸,但這女子卻在親眼目睹這殺人雨水的實質恐怖後仍讓自己保持神志清醒,並且嘗試做些什麼。他由衷地對這素昧平生的女子感到佩服,並期待著雨停後,兩人的會面。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他看著大廳外的雨不停落下,得知那是殺人雨後,原本就偏紅的雨水此時看來又多了點血色。他發現自己好懷念騎著機車和雨水賽跑時,一旁疾駛而去的汽車輪下飛濺的水滴;也好懷念走在晴空的廣場下,驟然而降的午後雷陣雨,即便當時淋得全身都是,即便當時身上什麼雨具也沒有,至少他知道酸雨連想讓人禿頭都未必有個根據,但外頭的死雨卻是帶著雨具都能讓人送命。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雨傘被破壞到連傘骨都能斷裂;死了很多人卻不見半具屍體,表示人體碰上這雨水就像方糖投進現煮熱咖啡一樣下場;仔細端詳戶外的景色,樹木的主幹還插在人行道上,枝枝葉葉的部分卻遍尋不著,看來不久之後也將整個被雨水溶化……重點是,雨水對建築物的影響到底有多大?

  好樣的大都會高樓林立,他試圖隔著玻璃向外探查,卻連天空也看不見,更何況是對街大廈樓頂的景色,這座樓高二十八層的商業大樓究竟是不受影響,或者淪陷只是時間的問題?隻身坐在一樓大廳的他沒有上樓確認的勇氣,只能期待那不知名的女子能趕緊來到這裡。

  然而,這雨,會停嗎?

  101的意外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兩件事情有關聯嗎?

  他發現自己期待著自己最痛恨的事物──人群。走在人群中令他不安,他總存在著逃離世俗的想法,想像著自己一個人居住在山林小屋之中,門外有個自給自足的小菜圃,什麼電腦、電話、電視、報紙雜誌等等的社交工具全數拋棄,就這麼一個人過著現代隱居者的生活……現在來了一場強迫他提早隱居的殺人雨,斷水斷電地被關在巨大的現代科技象徵之中,彷彿被關進了一座沒有出口的巨塔,他只能瑟縮在空曠的角落,期待著任何一位陌生人的到來。

  時鐘滴滴答答地慢慢向前推進著,有人說神創造了時間,惡魔卻教人們如何計算,當時他只覺得這人詩情畫意過了頭,想不到現在他卻好想砸了牆上的掛鐘。當他覺得怎麼那女性一趟路走了這麼久時,卻發現時間只經過不到十分鐘,這短短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對他而言卻讓思緒跑了大半輩子,而在這大半輩子之中,外頭的雨水也順著他的童年一路跟到了大學畢業後的第一封求職信。

  小陳為了調戲實習生的惡習差點闖了大禍,在對方堅持要提出告訴的情況下硬著頭皮寫下人生最長的一封五千字手寫悔過書;那時候他才知道吳老有多照顧人,嘴裡不斷責備小陳的不是,卻也特地放下手邊工作,陪著幫忙填充那滿滿五千字的濫情;記者們則在事過境遷後不忘調侃一下這出大包的同事,說什麼要是事情鬧大了,一定要洋洋灑灑連寫一個月的專題報導,讓小陳成為報紙頭條的風雲人物,比凱達格蘭大道上的任何一次集會遊行還轟動。直到現在這節骨眼他才想到好好回憶這段往事,辦公室裡的每個人突然都可愛起來了。

  捷運車廂裡幾次看見那幾位飛也似地讓出座位的嘻哈高中生,當時只看著他們大尺寸T恤外加垮褲板鞋怎麼也會去做這種事,卻發現自己一直以來就算只搭兩站路程也堅持在博愛座上裝睡,老是批評這個社會冷漠互不關心,究竟真正冷漠的人是誰?

  「現在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突如其來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實,他猛一回頭,是個高瘦的男子。

  「你是……」

  「我?我是樓上公司的人,昨天加班加太晚就睡著了,怎麼回事現在一個人也沒有?」高瘦的男子將臉上的圓邊眼鏡摘下來順手擦了擦,態度一派輕鬆的模樣繼續說道:「是我看錯了嗎?外頭的雨怎麼好像是紅色的?」

  「所以你沒有參加跨年?樓上還有人嗎?其他的人都在哪裡?有沒有從外面回來的人?你的手機還通著嗎?雨水有沒有漏到大樓裡面來?」他看著眼前的男人,彷彿找到了一線生機般滔滔不絕地連珠砲了起來。

  男人被他這麼一連串的問句給弄傻了眼,沒想到單純一句疑問卻換來更多的疑惑,接連幾個不知道試圖打發掉眼前似乎神經錯亂了的陌生人。

  但他不死心,或者說他實在太興奮了,興奮到忽略高瘦男子眼中的不耐煩,自顧自地說起自己在辦公室的種種故事,以及在這裡見到人的感覺真好如此云云。那男人只想擺脫他,虛應了幾聲便表示想看看外面的雨是不是真的偏紅,兀自走向大廳的玻璃門。

  「不要!」發現男人準備拉開玻璃門,他幾近嘶吼地叫了出來。「現在開門,我們都會死!」

  「什麼,你——」話還來不及說完,高瘦的男子就被急忙衝向前阻止自己開門的他給推倒在地上。男子抱著頭在地上打滾,不滿的情緒已經提升到最高點。「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嘖!痛死了——」

  「抱歉,但這雨真的有問題。」他好不容易緩和了情緒,拉著那男人起身說道:「我是八樓報社的員工,我來解釋現在是怎麼回事……」

  他一五一十地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訴眼前的男子,包括101的煙火爆炸、外面的殺人雨水,以及生還者帶來的訊息等等,全都毫不保留地告訴了那陌生人。對方一開始並不相信他的無稽之談,直到門外的傘骨相當配合地在兩人面前完全溶解,他的話才開始具備基本說服力。男人告訴他,自己是樓上化工器材中盤商的協理,人稱「博士仔」,正如同字面上的意義,他正在攻博士,唸的是生物化學,打算完成自己的夢想到藥廠當個研發人員。不過他自己並不喜歡「博士仔」這個綽號。

  博士仔順道也埋怨了一些辦公室裡的鉤心鬥角,大致上是他有給職在職進修的特權讓同事眼紅,於是乎「公司辛辛苦苦花錢培養一個大博士去完成自己不切實際的夢想」這種消息立刻傳進高層的耳中,除了公司取消他上課時間的薪水之外,同時也特意加重了他的工作量,並且由於公司是責任制,做不完的工作不算進加班費裡面,等於變相地被扣了薪水。大跨年的全公司都走光了卻硬是留下他處理一些該是下屬要完成的資料,正想著自己竟然不能好好參加一年一度的大型慶祝晚會,想不到反而讓他給逃過了一劫。

  如果不是這場雨,位於不同樓層的兩人絕對沒有機會坐在大廳裡好好聊天,甚至他也從來沒去關心過大樓裡還有些什麼公司,兩人彷彿相見恨晚似地互相道起心事,並且共同期待著第三位成員的到來。

  和博士仔見面後,已經過了兩個小時,門外的雨勢也從原本的傾盆大雨逐漸緩和為毛毛細雨,如果是平常的雨水,人們根本就懶得特地準備什麼雨具遮身,當然,紅色雨水所帶來的存在感太過強烈,就算現在外面出了太陽,他們也不敢保證自己有勇氣走出戶外。

  「喂,你看……」博士仔拍了拍他的肩膀,指著對街的人影。

  那是個全身穿著厚重棉衣的人影,頭頂毛線帽,手上戴著棉手套,站在對街不停喘著氣,似乎是趁著雨勢稍緩,一路跑到了對街的屋簷下。那人稍作喘息後,抬起頭對著他們兩人的方向招手。

  「那個人……該不會就是你說的電話中的女人?」博士仔擦了擦眼鏡,前傾著身子試圖對那人影看個仔細,就算現在是冬天,那身裝備也顯得過於誇張了些。

  「……說不定,」他舉起手向對方示意。「總之先請他過來再確認吧!」

  看到他的回應,那人影不顧外面還有著毛毛細雨,雙手摀著臉便衝了過來,以相當敏捷的身手撞開大廳玻璃門,順勢摔倒在地上。

  屋裡的兩個男人對這無謀的舉動完全嚇傻了,下意識地連滾帶爬地退了幾步,直到那人慢慢撐起身子,才稍微回過神來。

  「妳就是……電話裡的那位小姐……嗎?」他試探性地提問。

  「咳!咳咳……是啊……」那女人摘下帽子,是個年輕的女孩。「我太興奮了……也不知道錯過這次還要等多久,雨還沒完全停……就趕過來了……怎麼會是兩個人?」

  聽到女孩的疑問,兩個男人先是面面相覷,接著便一起笑了出來:「這個……有點說來話長……」

  簡略地相互自我介紹完畢後,那女孩開始了她的故事:她的名字叫做紅,是個年輕的女大學生,在參加跨年倒數的活動中遇上塞車進不了會場中心,只能偷偷跑到附近的大樓屋頂上觀賞跨年煙火,原本跟著大家一起倒數的她,卻在最後一秒的瞬間看到101的上層整個炸開來,幾支零星的煙火由爆炸的中心向外飛竄,廣場上的人們亂成一團相互推擠,她擔心自己會受到波及而回不了家,趕緊跑下樓要離開,卻在抵達一樓的時候目睹那場人間煉獄。

  那場雨來得毫無徵兆,就這麼直接由空中狂洩而下,暴露在雨水中的人們哀嚎聲不斷,沒有人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身上傳來的劇烈疼痛卻讓人們相互推擠著要逃離這場苦痛,有些人在推擠的過程中跌了跤,從此失去了蹤影,群眾中心的人們試圖向外圍突破,失了序的行動卻反而讓大家亂成一團;摩托車騎士翻倒在地上掙扎著要站起來卻被硬生生踐踏在腳底下;汽車受到人群的包圍動彈不得,乾脆加足馬力直接朝著正前方衝撞,有人被撞翻,直接遭受車輪無情的輾壓,貼在擋風玻璃上的人順勢滑下,留下一攤褐色的黏液在車窗上;接駁的巴士一個過度的急轉彎打滑直接朝人群中翻覆……

  ——然後淋到雨的人開始慢慢溶解,有人的上半身從人群上方被推擠出來,只有上半身……一些人哀嚎著在地上爬行,伸出來求援的手卻脫離了身體落在地上,如同爛泥巴砸在地上般地糊成一團。

  她看著這場雨維持了十分鐘,十分鐘就將馬路上所有的人們溶解殆盡,一輛計程車搖搖晃晃地開走,是她看到唯一的生還者。其他的什麼也沒剩下,紅嚇壞了,趁著雨水倏然中斷,頭也不回地躲進了捷運站中,但此時她已經看不到任何人影了。

  由於已經超過整整十二個小時沒闔上雙眼,兩個男人為疲憊的紅在大廳一角安置了臨時的地舖,看著沉沉睡去的紅,博士仔才提出了疑問:「我記得你告訴我她在電話中說的事情……好像不太一樣?」

  這樣的懷疑並沒有得到什麼結論,紅安祥的睡相是那麼地可愛,他們說服了自己那是驚嚇過度後的記憶混亂,當時的廣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並不重要,重點是這場雨真的具有超乎常識所能理解的殺傷力,而他們三個人都是生還者,剩下的問題留待大家養精蓄銳以後再做思考。

  第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一月二日 生還者

  他醒過來的時候博士仔還在睡,這個人似乎連睡覺都要戴著眼鏡。紅則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帶了滿滿兩大袋的飲用水和乾糧坐在大廳地板上看著他,三個人身上都多了毛毯,似乎也是紅所準備的。

  「你說了很多夢話呢!」紅柔聲笑著說道。「剛才雨停了一陣子,我就到附近找了這些東西過來,天氣冷,這些東西至少可以保保暖。」

  紅真是個奇妙的人,親身經歷如此恐怖的浩劫後,竟然還有勇氣趁著下雨中斷的空檔弄來這麼多補給品,他暗自佩服著。不過目前最令他好奇的是自己說了些什麼夢話。

  「你說我很漂亮呢!還說什麼能在這種情況下和我這樣的大美人共處一室真是太幸運了之類的——這樣算不算性騷擾啊?」紅調皮地說著,她的身上依舊包覆相當厚重的棉衣,只露出清秀的臉龐。

  某些意義上來說,面容姣好的紅的確給他內心提振不少士氣,他相信博士仔雖然沒說但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因此不論自己究竟有沒有在睡夢中說出這些讓人臉紅的話,他還是只能苦笑著面對眼前的漂亮女孩。

  「外面……外面的狀況怎樣了?」他問道。「妳似乎很怕冷?」

  紅只是搖搖頭:「我覺得自己的行為真像趁火打劫的小偷,店裡面一個人也沒有,所有的商品也都隨便我拿,為了怕良心不安,我是留了電話和清單在櫃檯上……只是我也不知道雨會中斷多久,匆匆忙忙地就回來了。我確實是很怕冷。」

  彷彿是要證明自己怕冷的說辭一般,紅特地瑟縮了一下,並摩擦了幾下戴了手套的雙手。

  「謝謝妳願意冒這個險為我們拿來這些補給品。博士仔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但他似乎不太信任我……」紅稍微偏過頭。「他一定也發現了我的說法前後並不一致……」

  聽到紅這麼說,他連忙否認。他們都很佩服紅有勇氣撐到現在,畢竟實際經歷過煉獄的人是紅而不是他們,換做當事人是自己,說不定他連話都說不清楚,更何況又要回想那些讓人難過的事情,會說錯是正常的。

  「吶——你覺得……這場雨會持續多久?」紅睜大了圓滾滾的雙眼看著他,那樣的表情讓他心頭一絲悸動。

  「我不知道……」連忙甩開腦中所有進一步的想法,他只能無奈地回答。「我對這場雨的經驗並沒有妳這麼鮮明,但——」他看著玻璃門外再次磅礡的大雨說道:「看來短時間之內是停不了了。」

  紅只是「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低下頭,不斷磨蹭雙手。

  這時候博士仔也醒了,揉了揉迷濛的雙眼,伸了個大懶腰。「你們早啊……哪來的這麼多東西?」

  「是紅趁著我們睡著的時候從外面搬過來的,應該夠我們撐一陣子。」他隨意拆開一包洋芋片遞給博士仔。「等下次雨停也換我們出去搬點東西回來吧!」

  「哦……」博士仔咬了幾口洋芋片,突然清醒了過來。「等等……你說『下次雨停』?這些東西全都是小姐趁著雨停的時候跑到外面去拿來的!?」

  紅點了點頭。

  「妳也太大膽了吧……要是妳出去的時候突然又下起雨來怎麼辦?」博士仔不可置信地瞪著紅。「是妳自己告訴我們外面的雨水會把人溶解的,一個不小心妳可能也會成為那個殺人雨水的犧牲品啊!」

  「但是沒發生不是嗎!」聽到博士仔毫無感激之情的責備,紅都還來不及反應,一把無名火就這麼湧上了他的心頭。「你現在吃的東西可是紅弄來的,在我們都還在睡覺的時候,是紅冒著生命危險幫我們準備這些吃的讓你還有力氣可以責備她!」

  「我不是這意思……」受到他的駁斥,博士仔皺起眉頭,下意識摘下眼鏡擦了擦又戴回去。「我是覺得……唉!很抱歉我剛剛口氣不太好……我很感激妳為我們做的事情,可是這實在太危險了。」

  「沒……沒關係啦!」紅連忙幫兩人圓場。「是我自己太得意忘形,沒出事是運氣好,我下次會三思的……」

  「算了……我也不該為這種事情發脾氣……」他喃喃道:「這雨會讓人心情不知不覺煩悶起來……」

  三個人沉沒了一陣子,彼此間的互動就是交換手上不同口味的乾糧,他看著滿滿一大袋的糖果餅乾,心想女孩子似乎就算到了緊要關頭還是一心想著零嘴,到時候和博士仔出去尋找補給品的話一定得找些更能填飽肚子的東西。

  「我們……要不要去探勘一下?」博士仔指了指天花板。「既然我是從上面下來的,雖然邏輯上有人的話早下來了,但說不定樓上還有其他人,怎麼說呢——都到了這節骨眼總會讓人期待些奇蹟不是嗎?」

  「上面嗎……」他想起自己在茶水間手忙腳亂的模樣,為了確認自己是否清醒,他當時還打翻了咖啡……「對了!咖啡!」他興奮地抓著博士仔的肩膀不放。

  「怎、怎麼了?」

  「我們都不知道這場雨還會下多久,紅帶進來的飲用水也不知道夠不夠我們支撐下去,如果我們能在大樓裡面找到飲用水和乾糧的話也就不用冒著生命危險跑到外面去覓食了不是嗎!」他的眼神閃爍著光芒。「昨天我還到茶水間沖過一杯熱咖啡,可以肯定的是那裡的水還可以喝!」

  「唔……」博士仔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頭。「問題就出在你先把手放開我這樣子有點不舒服——問題就出在不知道現在大樓裡的供水系統有沒有受到雨水的破壞……小姐說過雨水可以把人『完全』溶解,而且我們兩個也親眼目睹門外那把雨傘被雨水溶化,我的研究領域和這部分是有點小出入啦,不過從雨水同時對有機物和無機物都具備殺傷力這點看來……是強酸,但強酸到這種破壞力的我也只知道王水……」

  「所以?」

  「你們知道王水的腐蝕強度依容積不同而有所改變嗎?簡單來說它並不能像異形電影裡面異形的血液一樣穿透所有碰到的物質,固定容積的王水腐蝕力是有上限的,如果一個物體的體積大於王水所能造成的腐蝕範圍,那王水就沒辦法繼續把這物體溶解掉,就好比……就好比你把一滴水滴在方糖上面一樣,水可以溶解方糖,但容積不夠,所以方糖沒有被溶解,反而是滴下去的水被方糖吃掉了。小姐可以麻煩妳把那包餅乾遞給我嗎?謝謝。」博士仔推了推眼鏡,繼續說道:「但我們不能否認方糖本身的結構已經受到影響,重點來了。一般對王水的印象就是能夠溶解黃金,工業上也常拿來當做清潔劑,但大家都忽略了一件事──王‧水‧可‧以‧溶‧解‧水‧泥!量不夠大,加上分子鏈結構和金屬不同,王水相對上對水泥的傷害不大,但被沖刷過的水泥結構終究會受到影響,只要輕輕一碰!」博士仔戲劇化地擊了掌,製造出來的聲響讓聽故事的兩人都嚇了一跳。「水泥就會瓦解。」

  「你的意思是這棟樓或許有倒塌的可能?」紅顯得有些緊張。

  「不,我只是製造點緊張感。」博士搖搖手指。「我相信外面的雨不是王水,王水不長那樣,況且單以兩天下來的降雨量來看,外面下的要是王水房子也該垮了。而且我們雖然被強酸雨水包圍卻沒感受到一般強酸會附帶的強烈刺鼻氣味,我甚至覺得外面的雨水是科學的新發現,要是有辦法採集分析,說不定元素週期表得要多一兩種物質——我扯遠了,我比較擔心的是這棟大樓,雨水可以藉由排水孔道進入大樓內部,難保那些毒水不會滲透到什麼奇怪的地方從內部暗算我們──比方說『水管』之類的。不,要是降雨範圍大到水庫那裡去,那我們也別想使用自來水了。」

  「對了!我們的茶水間用的是獨立桶裝飲用水!」他這才恍然大悟,公司裡的水本來就能喝,但要想期待水管裡頭流出來的水同樣安全,本身就是一項賭注。

  「我們公司用的是濾水器可就慘了,不過我倒是可以想辦法化驗一下。既然你們公司剛好有乾淨的水可以用,不如我們就先去把水扛下來,順便沿路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借用的都拿來認識一下。如何?」博士仔笑著聳聳肩。

  「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他抿了一下嘴,發出『滋滋』的聲響。「紅妳還是跟我們一起行動吧!一起走也好相互有個照應。」

  「嗯。」

  有了博士仔的心理建設,探索建築物的步伐顯得較為輕鬆,既然博士仔都說了雨水對建築的殺傷力並不顯著,化學博士都這麼說了,他相信這就應該是真的,但由於緊急供電系統早就失靈,三個人摸黑走在空無一人的大樓走廊上所顯現的又是另一種不同的恐怖感。

  帶頭的人是博士仔,這倒無關乎誰佔著領導地位,只是學院派出身的博士仔將週遭的黑暗視為理所當然,這個高瘦的四眼田雞眼中似乎沒有任何一項事物不能用邏輯去理解,他不用猜想便知道博士仔絕對是個無神論者。

  慢慢地,一間、兩間、三間,二樓的房間已經搜括殆盡,這棟商業大樓將各樓層分別出租給一到三間規模不等的公司,二樓由三間小公司共用,大門全數上鎖,面對這種窘況,博士仔只笑著發表出「我很久以前就想試試看這麼做」的言論後就朝著鐵門大腳一踢,然後痛得哇哇叫,要不是他提議回頭搜括警衛留下來的鑰匙,而且還真的在徒手拆掉警衛辦公桌之後找到滿滿一大串全大樓鑰匙,他們的搜索行動將會只剩下兩個地點——博士仔和他的公司。看著博士仔眼中閃爍著對他崇拜的目光,他倒也不討厭這種感覺。

  一路上,紅戴著手套的雙手從沒離開過他的衣角,長時間處在黑暗的迴廊之中,三個人的視線已不再像一開始時的模糊,商業大樓不是迷宮,每層樓的配置都相同,幾層樓下來,紅也漸漸熟悉了整個地形,博士仔從剛才開始就不停哼著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唱什麼的小調,未知的恐怖氣氛不再凝重,但紅的雙手仍不離開他的衣角。紅的雙手仍是選擇了他的衣角。一個女性兩個男性,女性選擇了學識涵養甚至製造氣氛功力都略遜一籌的他,而不是博士仔,這讓他的背脊在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直挺。

  「嗚啊啊——」博士仔小調哼著哼著突然抱著頭大叫,或許是他不正經的形象已經確立,這畫面看在兩人眼中實在是很難發自內心地關心他。「不幹了不幹了——我們先去八樓扛水搜括值錢財物啦!根據我的理性判斷,我們在做的事情相當白費工夫,與其繼續這麼沒頭沒腦地一間一間找人找東西找奇蹟,倒不如先確保可以利用的補給品。」

  他單挑了半邊眉毛,博士仔說是這麼說,不過他背靠著牆兩腳發抖喘氣的模樣實在是沒什麼說服力,怎麼看這個人都比較像是累了想找藉口休息……

  「噗嗤!」紅忍不住笑了。「你這個人真的挺妙的——」

  「說什麼搜括值錢財物咧——」他笑著搭腔。「你在公司要是也這麼搞笑應該就不會被排擠了。」

  「你管我啊——」博士仔無力地晃著脖子。「要不是我們現在被困在這天殺的大樓裡面……隨便啦!反正我們先去八樓好不好,我腳快斷了——」

  「走吧!」他搖搖頭走向前,拍了拍博士仔的肩膀:「剛剛你真不該踢門的。」

  八樓只有一間公司,就是他所熟悉的報社。茶水間、編輯部、記者休息的沙發,全都是他每天所習以為常的事物,博士仔一個人癱軟在沙發椅上不肯起身,紅就跟著他合力把桶裝礦泉水卸下飲水機。他曾異想天開地想要再沖杯熱咖啡,卻發現地上打翻的咖啡漬都還沒完全乾涸,整個人事物卻全然翻了盤。他突然好懷念報社裡的一切,小陳怎麼了?吳老人呢?記者們抱怨的聲音前天才剛聽見,卻彷彿過了好幾年一般地只在記憶中迴盪。

  紅關心地問他怎麼了,他直說沒事,迅速地提著水桶離去。

  「抽屜裡有些茶包和餅乾,不無小補——」話才剛說完,他就看到博士仔抓著餅乾猛啃,坐在沙發上向他招手。

  「喲!中場休息,我留了你們的份。」博士仔沒去當賊真是可惜了他的天才技術,他們才離開沒多久,沙發上已經堆得滿滿都是糖果餅乾,那傢伙似乎已經趁著這段空檔對整個編輯部搜括一空。然後他發現自己明明上了鎖私藏零食的抽屜是開的……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有闖空門的天份?」

  「沒。」

  「現在有了。」

  博士仔笑了笑,將餅乾丟給他,三個人就這麼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的雨水不停落下。

  「雨……什麼時候才會停呢?」

  「……」

  「……」

  「說說話呀你們……」

  「理論上沒有下不完的雨,所以一定會停。不過我不是任立渝,氣象的事情我不熟。」

  「剛好我排過這個版,未來一週台北的降雨機率是百分之八十。」

  「這種傷心事就別提了,只要不是零,雨就有可能停。」

  「看到那種場面……真的很恐怖……」

  「所以說傷心事就先別提了,反正我們暫時不用管外面的事,當做休假好了!」

  「休假啊……我怎麼覺得比較像無限期不支薪的加班。」

  「有沒有興趣幫我們公司打廣告啊?」

  「那種事情請聯絡我們的廣告公關。」

  「——反正我們的客戶也不是一般消費者。」

  「你們已經熟到可以互相開玩笑啦?」

  「嗯。」

  「嗯。」

  「博士仔。」

  「嗯?」

  「……別以為拿我的餅乾賄賂我等一下就可以不用提水桶,很重。」

  下樓的路程是直線,兩個男人一人兩桶,女孩子自己提著半桶水,總共四桶半的水桶沒有影響他們的速度,情感上,一樓大廳已經變成他們的歸宿,回家的路途總是短。

  第一個衝下樓的是博士仔,根據他的邏輯推斷,重物之所以重,來自於地心引力以及物體本身重量和施力點集中,由於水桶提把設計問題,所有來自水的重量都集中在雙手掌心的塑膠橫桿上,這是力學上無法克服的問題,但人能夠克服的則是儘可能縮短提著重物的時間,因此只要快速下樓把東西放下,水桶就不重了。確實是很無聊的邏輯。

  然而飛奔下樓的博士仔此時卻傻愣愣站在原地不動,絲毫沒有將水桶放下的打算。

  「怎麼啦?你這……傢伙……」眼前看到的是一個身著灰黑色連身長風衣的高大男子插著腰看著剛下樓的他們,地上毛毯裡一個人型躺臥其中,旁邊坐著個胖子大口大口地灌著紅冒著生命危險取得的瓶裝礦泉水,但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旁靠著牆點菸的中年地中海型禿頭男人正以相同的驚愕目光盯著自己,這張臉孔他看了好幾年。「吳老?」






一月三日 荒誕劇

  紅看到的那台計程車上坐的就是吳老,他運氣好,由於年紀關係,他實在無法忍受擁擠的人潮,先招呼了計程車準備回編輯部,計程車的駕駛則是躺在毛毯裡休息的王大哥。兩個人在車裡等著倒數,準備等倒數結束後就調頭離開,然後事情就和紅的描述相同,坐在車子裡的兩個人都嚇壞了,好不容易躲過這場雨的侵襲,王大哥開著車躲進附近的天橋下,眼睜睜看著第二場、第三場雨持續落下,王大哥說什麼也不願意把被雨淋成「會移動的廢鐵」的車開出去,就這麼在車裡躲了一整天,好不容易趁著外面沒雨,這段時間一直聯絡不上任何人的吳老和王大哥才達成妥協,開到編輯部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可能的生還者。至於那位穿著風衣裝模作樣的男人和大辣辣喝掉礦泉水的胖子,是他們在路上碰到的兩位天兵。

  感動的重逢到此結束,他也懶得關心另外那兩個人到底怎麼會這麼剛好出現在這裡,以及在這種天氣之下還堅持出現在大馬路旁等待救援的人心裡在想什麼。

  他只知道,胖子那副腦滿腸肥的模樣比起和吳老重逢的喜悅,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那傢伙欠揍!但礙於大家都是生還者,他也不能就這樣隨隨便便就衝上去對人一陣亂打,只冷冷問一句「你在幹什麼」就掉頭離去。紅急急忙忙趕在他身後要他別生氣;博士仔拍拍他的肩膀,順便白了胖子一眼以示支持;風衣男子過了一陣子開始發表「緊急情況下大家以和為貴」的大道理;王大哥人躺在毛毯裡睡死了什麼也不知道;吳老當時什麼也沒做,後來他才知道原來是吳老告訴胖子反正現在也沒看到其他人,想喝就先喝。

  直到王大哥醒來又是另一陣騷動,看到還有三個生還者出現在大樓裡,王大哥興奮的跟中了樂透頭彩似地,一一緊握他們三個人的雙手,懇切地傾訴自己這兩天來的種種心境轉變,他們從王大哥口中得知那台計程車跟了他快二十年,從沒讓他失望過,老車的鋼板是真正的鐵塊,要是一般為了圓弧造型採用鋁合金材質的新款轎車早就撐不住了,二十年的引擎運轉還是很有力,他可以用性命擔保;胖子——或者說是林先生——是個和氣的好人;風衣男由於悲天憫人,有個綽號叫「神父」;衝著吳老一句「去編輯部救人」,他硬是開車跑來這個地方想不到真的看到生還者好感動……

  或許冒著生命危險開車讓王大哥很累只好一看到毛毯就鑽進去休息;也或許王大哥真的是個保留著淳樸草根性的熱情現代人類遺產;但無論如何由於他才剛休息過,其實在場六個人當時的狀況都比王大哥還糟,更不用提才剛大動肝火的他自己和遭殃的胖子,大家都很累,隨便寒喧個幾句之後,大夥兒決定誰也不管誰,先休息重要,至於接下來該怎麼辦,再說再研究。

  眾人醒來已是一月三日清晨,紅又趁著大夥熟睡時搬來新的物資,為此她又重新聲明了一次中途停雨的的故事,博士仔這次沒說什麼,只是深深嘆了口氣。倒是那個被稱為神父的男人大肆讚揚了紅捨身為人的精神一番,那場演說旁徵博引,涉獵哲學、神學、倫理道德價值規範以及人類史觀和社會批判,講得極端精采,比葉教授還能扯。整場演說下來,就王大哥最捧場,不時還會提出疑問,如果要他來下個結論,蘇格拉底之所以會死大概也就跟這差不多,畢竟除了自己的學生,沒人想聽他的鬼話。

  他和胖子的關係還是很緊張,雖然紅擺明了說帶來的補給品大家分著吃,但胖子在拿東西的時候目光還是難免會飄到他身上。胖子的動作隱藏得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完美,因為吳老不只一次地在胖子的目光過後將他拉到一旁解釋:「真的都是我不對,和林先生無關。」他必須說,吳老找他的明顯舉動還比胖子刻意的動作來得自然。

  很顯然地,對於這四位突如其來的程咬金,除了吳老有著重逢的情誼之外,他對其他人的偏見都頗為嚴重——對王大哥的偏見少一點就是了。

  也因此當紅特地為了讓大夥有個良好互動而提議再次搜索大樓時,他是千百般個不願意,但紅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又是那麼楚楚可憐地看著自己……也就認了。

  一路上彼此不太交談,博士仔也有些懶得搞笑,七個人沒分成三比四的兩個小團體,反而是變得各顧各,成了七個陌生人。負責拿鑰匙的他走在最前端開路,看到跟在後方的紅總是拉著他的衣角不放,博士仔也識相地特地拉開了和兩人的距離,至於後面的排列順序則是神父、王大哥、吳老、胖子,神父和王大哥偶而會有交談,吳老帶著愧疚也特別離胖子近些,一行七個人就這麼維持著這種尷尬的縱隊打開一間間的辦公室大門。

  轉機在十五樓博士仔的公司,一進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博士仔突然恢復了生氣,像個電視購物頻道推銷員似地介紹各種器材設備,以及這些器材是在什麼領域裡間接幫助人們提升生活品質。對於博士仔的復活,他順口吐了幾次槽,並且笑博士仔是個化學瘋子,現在那副模樣和電影裡的瘋狂科學家沒什麼兩樣。

  「什麼叫做瘋狂科學家!我就告訴你什麼叫做瘋狂科學家!」博士仔笑著拉開自己座位的抽屜,抽屜裡滿滿的全是燒杯。「——這可是我平常拿來裝飲料用的杯子呢!」

  「你用燒杯當杯子?」他挑起了單邊眉毛,這事從沒聽博士仔提起過。

  「不愧是博士啦!想法都跟我們不一樣。」王大哥看到博士仔順手拿起的燒杯,真切地感嘆著。「我家都嘛用玻璃杯,你那個杯子還有刻度,都不用擔心倒超過,我家那個老太婆每次看料理節目都聽不懂她們說什麼幾西西,滷肉醬油隨便加,等我回去一定要買這個給她用啦!」

  「這真的是很特別的生活品味,但會不會有可能是一種沒來由的戀物情節使然,試圖利用與工作相關的各種事物提高自己的自信心;又或者先生你的生活習慣當中本來就不特別在意這些週遭事物,因此對於一般人『燒杯裝的都是化學藥劑』的刻版印象嗤之以鼻,畢竟容器是死物,本就沒有該裝什麼東西的規定,甚至『燒杯』這名字本身也是來自我們人為它取下的名字,不!不只燒杯,其實所有的物體都是這個樣子,記得我曾經讀過一套書,叫做《陰陽師》,裡面的主角安倍晴明提到這樣的做法是一種『咒』,用他的概念來解釋的話就是說,『燒杯』本來並不存在,在燒杯定名前,它只是個『方便用來承裝化學藥劑的容器』,是人們給它燒杯這個咒,它才成為燒杯。我個人認為用這種方式詮釋抽象的『咒』相當有意思。不知道你們覺得如何?」

  聽完神父的高見,現場突然呈現一片死寂,彷彿連外頭不停下著的雨水都受到凍結。

  「呃——咒的事情我們有機會可以一起討論一下。那個大哥燒杯是用玻璃做的容易破,在廚房的話你可以考慮買一般的量杯就好了。」

  紅偷偷地對他做了個打冷顫的動作,他也只能苦笑。那個裝模作樣的天才到底是故意的還是平常就這樣,他個人傾向支持後者。

  「好吧!我們的瘋狂科學家,你現在打算開始推銷燒杯了嗎?還是你打算拿這燒杯當場做個什麼化學實驗給我們欣賞?」

  「哪有……化學實驗!?化驗!對了!化驗!」博士仔重重地將燒杯放在桌上,興奮地喊了出聲。「你真是天才!我們可以試著化驗看看外面的雨水啊!說不定還可以找出什麼方法處理掉這場雨不是嗎!」

  「處理掉這場雨?我們?」

  「沒錯!紅不是說過,跨年煙火爆炸之後雨才下來的,如果說這場雨是因為煙火爆炸產生的化學物質才導致雨水受到污染,那我們就應該可以知道是什麼東西導致雨水落下,說不定還可以阻止這場雨繼續降下!」博士仔的表情很認真,誰也不會認為他現在是在搞笑。「就算沒辦法阻止降雨,能夠持續觀察雨水成分的話,也可以簡單計算出這場雨的殺傷力會在什麼時候減弱。」

  「你的意思是說這雨水的殺傷力有可能減弱?等等,我記一下,這會是大新聞。」吳老立刻從口袋裡掏出筆記本,隨便找了個空白頁抄了起來。

  「我先前就提到過,理論上沒有下不停的雨,但是雨水之所以會一直持續,問題出在降雨的雲層會形成一個漩渦,將週遭的雲層吸進來,詳細的原理我不清楚,但補充進來的雲層如果沒受過污染就不會跟著降下強酸雨,應該說強酸雨的濃度會受到稀釋!順利的話我們很快就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紅也不用每次都冒著生命危險幫我們從外面拿來乾糧——然後被某人沒頭沒腦地吃掉。」博士特意將視線移到胖子身上。胖子只是低頭不語。

  「好方法,不過怎麼做?」他順便提醒了博士仔外面的雨只要碰到就很危險,而且這件事情已經變成目前最重要的常識了。

  「這個沒問題啦!等等我準備些工具咱們就到頂樓去看看吧!」

  看著博士仔信心滿滿地拍胸脯保證絕對安全,他沒意見,紅也跟著贊成,神父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沒說,王大哥甚至自告奮勇幫忙搬工具,吳老開始盤算著該如何安排個連載專欄刊載接下來將會發生的種種事件;至於胖子?天知道他想什麼。

  這棟樓樓高二十八層,距離頂樓還有將近一半的路程,由於提議攻頂化驗的人是博士仔,加上自告奮勇幫忙提工具的王大哥緊跟在後,吳老打算詳細紀錄博士仔的發言,因此七個人的順序換成了博士仔、王大哥、吳老、他、紅、神父,以及殿後的胖子。

  由於帶頭的人有著體力稍差的問題,殿後的胖子更是時常脫隊,七個人走走停停地來到頂樓前的安全門前花了不少時間在休息上面,期間神父仍不死心地補充他在陰陽師裡看到的種種玄妙哲理。

  其實神父引述的那些大道理也不是什麼謬論,認真思考起來還是很有道理,偏偏就是時機不太對,讓人下意識有種反抗心理。不過他感覺自己和紅有越走越近的趨向,這點倒是讓他慢慢地對什麼都開始感到無所謂了起來。

  說不定紅對他的感覺是種喜歡,在這近乎末日的當下,紅選擇將所有的信賴毫不保留地留給他,是否這樣的情感能夠昇華成一種愛意呢?紅的呼吸聲因彷彿永無止境的樓層而逐漸急促,他彷彿也感受到了女孩的心跳。

  紅還是抓著他的衣角,這讓他決定鼓起勇氣,握住那帶著信賴的小手。隨著他輕輕一握,隔著手套傳來的回饋卻是一股力量堅定地向後抽離,他心頭一驚立刻鬆手,並且不自然地半握拳心貼著大腿。然而想不到數秒後卻有隻手從後方主動將他牽起,不同於先前始終隱藏在棉手套中的觸感,是帶有熱情體溫的纖纖玉手安穩地將掌心與他粗操的手掌重合,他回頭看了紅一眼,紅抿著嘴低下頭,掌心另一端傳來的力氣也大了些。

  在那一瞬間,他知道了紅的心意。

  「到啦!」博士仔喘著氣的興奮吼聲將他的意識拉回現實,不知不覺地他們已經走到了目的地。

  「你可要保證絕對安全啊——」他說。

  「放心啦!不會被雨碰到的啦!」博士仔不太認真地隨口回答,並且熟練地撬開頂樓安
全門上的鎖頭。「我以前休息時間常溜到頂樓上看風景,這個外面還有屋簷的——哇啊!」

  打開安全門那瞬間,外頭宣洩而下的雨水以最直接的距離落在博士仔面前,確實是安全的距離,但博士仔為了製造氣氛發出的大吼卻驚動了身後的王大哥,一個箭步向後一退,就這麼撞上還踩在樓梯階上的吳老,吳老又撞上毫無防備的他和紅,幾個人就這麼骨牌效應地一個個向後倒。不知打哪冒出怪力的神父往後退了一階檔下全部的人,免除一場摔成一團的災難,卻也順勢把殿後的胖子直接頂下了階梯。

  「呃……抱歉……」看到四腳朝天躺在樓梯間地板上的胖子,博士仔尷尬地縮了縮脖子。

  然後胖子就爆發了。

  從一開始見面至今,胖子在七個人當中除了道歉以外就是沉默不語,由於自己是遭到誤會的現行犯,他自知理虧也沒辦法多說些什麼,但博士仔先前特意的挑釁已經讓他到了極限,這一摔完全成了導火線。

  胖子連珠砲似地對著所有人大吼,說自己又不是故意要擅自取用放在一樓的補給品,東西擺在地上周圍又剛好都沒別人,在那種節骨眼上換做是博士仔也會拿起來吃,而且自己一開始也不敢亂動,要不是吳老說沒關係他也不會真的動手,想不到就這麼成了眾矢之地,也沒人關心過他的想法,就這麼當作事情沒發生過,然後自己就變成了千古罪人似地受到百般刁難,現在又被頂到樓下去,不然你們是看我好欺負吃定我就是了!?

  說完,胖子喘著氣靠在牆邊,其他人或坐或站看著胖子,只有神父過去表示關心。神父將胖子的頭靠在自己結實的胸膛上,像哄個孩子般地柔聲細語,並親切地檢視胖子的傷勢。

  當下他突然覺得神父這個人好偉大,不但在緊要關頭能拿出實質的力量,在胖子內心最脆弱的時候也只有神父挺身而出,一視同仁地關懷這個七人當中最不起眼的角色。

  「那……我們趕緊採集好雨水就下樓吧!」博士仔生硬地開始動作。

  博士仔所謂的工具就是加裝了夾子的長柄金屬棒,據說是特殊金屬製成,在對抗酸性方面有其品質保證,滯銷品,不太好賣,但用在這時候剛好。採集到雨水後,博士仔取出燒瓶,小心翼翼地將燒杯中的可怕液體倒進去,宣布接下來進入整個行動中最危險的階段——運送。

  神父捨我其誰地站了出來,輕描淡寫地表示這時候自己的體力比起博士仔的專業能力更值得信賴。他很不甘心地認同神父的說法,畢竟七個人當中似乎就是神父的體能狀況最為完美。

  奇妙的是,喜歡囉唆的神父倒沒發表什麼長篇大論證明自己的體能優勢如何如何,或許對神父而言,誇耀自己的能力並不是那麼重要吧!

  神父的腳程很快,接過燒瓶後,為了避免運送途中發生不必要的意外波及太多人,他先行下樓放置燒瓶才又上樓和大家會合,並且扶著扭傷腳踝的胖子下樓。

  博士仔表示,在進行化驗之前為了安全起見,需要先把燒瓶閒置一段時間,大夥兒剛好可以趁這機會轉移陣地,把必需品盡量搬上樓,省得到時候要觀察還得爬上爬下的。但神父則認為不如把東西搬下樓,反正採集雨水在樓下也辦得到,一樓大廳對外是玻璃門,採光和到時候可能進行的對外求援上也比較容易。

  經過一番討論後,他們決定採用神父的方案,雖然化驗上,十五樓設備齊全,但畢竟只是中盤商,並不是什麼專業研究中心,博士仔本人的技術比起在十五樓辦公室裡騰出空間還來得重要,事情就這麼決定了。

  一行人回到一樓時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外頭的雨勢有漸緩的趨勢。這時候,神父突然要大家坐下來好好聽他說幾句話。

  「各位,相信在經過這一整個上午的合作之後,我們已經對彼此有了更深的認識,也希望大家能在接下來需要共同度過的日子裡相互扶持下去,我這麼說並不打算把自己鞏向什麼特殊地位,主要是在下有個想法。」神父面帶微笑地向後退了幾步。「不知道各位有沒有信仰?」

  「信仰?」他感到疑惑。

  「是的,信仰。佛教、天主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甚至民間信仰或者任何其他宗教和信念。」

  「那個……拜拜算不算啊?」王大哥第一個發問。

  「當然也算囉!」

  「我是基督徒。」吳老發言。以吳老平日的為人,他倒是可以想像吳老參加禮拜的樣子。

  「我把我的一切都奉獻給科學了!」博士仔笑著說。

  剩下的人都沒有回答。

  「那我就當作在場各位沒有特定信仰囉!」神父接著說。「其實我自己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放心,我並不打算在這裡傳教。只是接下來我要說的可能會讓各位感到訝異。」

  神父是個好人,還是個可以讓人感動的好人,他可以確定,不過像這種時候他就會開始對神父這個人感到反感。

  「我並不是個科學家,這麼說可能會對博士仔有些冒犯,但有些事情我不認為需要用科學的角度去鑽研——就好比這場雨。我相信全世界的科學家都會對這場雨的成因感到好奇,但如果這場雨……打從一開始就和科學無關呢?」

  「啥?」博士仔摘下眼鏡擦了擦又掛回臉上。「你覺得我們不需要找到這場雨的成因嗎?」

  「沒錯!就是這麼一回事!死雨是神對我們的試煉——請容我替這場雨取下這名字——」說出這句話的同時,神父的身形突然顯得高大異常。「我們是被選上的人!天父將我們七個人聚集在這裡絕對不是偶然,這是神要給予我們的試煉!你們想想看,在場的所有人包含我自己在內不都曾在心中對人們內心的冷漠感到悲哀?我們不都曾經對人們感到痛心與失望?王大哥感受到的是客人對自己的傲慢;吳老感受到的是整個辦公室當中的怠惰;胖——抱歉,林先生因為暴食而受到誤解;我自己深知人們心中的貪婪;博士仔感受到的是來自周圍視現所散發的嫉妒;美麗的紅小姐看到的是只想和自己做愛的男人們眼中的淫慾;而你,不也在內心對這世界的人們感到憤怒嗎!」

  看著神父高高在上地指向自己,神父對他的解讀有些牽強,但他也不打算否認,嚴格來說,他對這世界的種種情緒可以說是一種憤怒沒錯,既然神父有高見要發表,就隨他去說。

  「你們知道這是什麼?這是七大原罪啊!我們各自在自己的人生當中看到甚至犯下這樣的罪行,而我們又與眾不同地希望改變這個世界的一切亂象,天父看到了,天父降下死雨逞罰這個忘卻十戒已久的社會,並且選擇了我們七個人,讓我們目睹所有事情的發生,他是要考驗我們啊!」

  「等等等等……你怎麼知道我們每個人心裡在想什麼?」博士仔並不認同神父的發言,老實不客氣地提出反駁。「而且你還擅自將那個什麼七原罪加諸到我們身上,生活在現代社會卻想靠玄學而不是科學的方式解決問題,這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嗎?在我看來這場雨的成因不外乎是工業廢氣污染導致雨水嚴重酸化,本來雲量累積不足還不到下雨的那些有毒物質陰錯陽差地受到煙火爆炸後的某些濃煙催化,導致整個雲層提早降下毒性過強的雨水。」

  「……而且為什麼我必須……嗯……看到你說男人對我怎樣之類的……」此時的紅雙頰漲紅,對於神父沒禮貌的發言感到嚴重的冒犯。

  「紅說得沒錯,你是憑什麼這樣看她?」他決定站出來幫紅說話。「到目前為止你沒真正和紅相處過吧!」

  「觀察。」神父平舉雙手,掌心向下做勢要大家先冷靜冷靜。「很抱歉我的話可能讓各位感到冒犯,在此我先致歉,然而根據我的觀察——王大哥在載我們前來這裡的路上提到過許多客人對他們運將的態度都不是挺客氣,因此王大哥的感受是肯定的;吳老同樣在車上抱怨過整個辦公室一代不如一代;林先生的處境我想各位也都看到了;我自己當然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剩下的是你們三位初次見面還來不及談心的新朋友,先說博士仔,你的專業能力想必受到高度肯定,但你卻總是喜歡用搞笑漫不經心的方式表現活潑的一面,這表示雖然你知道自己能力很強,但相對也擔心過度的能力展現會讓自己少掉親和力,而且你的能力不該只侷限在小小一間化工器材中盤商,想必你的辦公室生活也不會太輕鬆。紅小姐是包含我在內七個人裡面唯一的一點紅,看樣子兩位現在的關係也匪淺了。」

  看到神父滿懷笑意的臉龐轉向自己和紅,一種厭惡卻又無法辯解的情緒就這麼醞釀在他心裡。

  「現在的天氣的確是不怎麼暖活,但紅小姐這身厚重的服裝也實在有些誇張了點,我必須承認這身風衣——」神父脫下身上的風衣,風衣底下是件平凡的T恤,但神父結實粗狀的肌肉卻讓T恤不平凡地浮現著懾人的肌肉線條,裸露在外的雙臂上有著許許多多不知名的傷疤。「是為了隱藏我身上的某些特質,為的是不想造成太多不必要的困擾。你我都只是平凡人,卻又各自都有不平凡的一面,我會認定紅小姐看到男人對自己的淫慾,就是因為我自己也是個會拿衣物遮掩身體的人,或許紅小姐有別的苦衷穿著那麼厚重的衣物,但要說那只是為了怕冷可就說不過去了。至於你……」

  神父看著他,皺了皺眉頭。「你不喜歡我,我也不是個討喜的人。但你並不單純因為我不討喜而不喜歡我,事實上你不喜歡的事物可多著,你不喜歡這個大環境;你不喜歡人們對彼此的態度;你甚至也不喜歡對種種現象感到無能為力的你自己。」

  說完,神父深吸一口氣,將風衣穿上,默默地看著眾人。

  「……好吧我認輸!你大概是個心理醫生還什麼的吧!我必須承認你還挺準的——至少你說我還挺準的啦!」博士仔兩手一攤。「但是我可不會對你的七原罪理論妥協。」
  「沒關係,我只是說出自己的看法。」

  他無話可說,而且還很不甘心地發現自己挺接受神父的每一句推測。平心而論,紅確實怪怪的,但這麼大辣辣地說出來還是不應該。他感覺到自己胸口某條緊繃的神經已經拉到極限。

  紅沒說話,只是緊緊握著他的手發抖。他突然發現紅裸露出來的手背上有著奇妙的粉紅色花紋……

  「——我討人厭的高見就發表到這裡為止,接下來的下一步該怎麼做還是需要大家一起同心協力。」

  「你他媽的——」他一個翻身躍起,衝過去朝著神父就是一拳,但神父卻輕而易舉地接下了他的拳頭。「你放這麼多屁就是為了說這些話嗎!」

  「這只是一種看法。我可以理解你不接受的心情。」

  神父的說辭完全是火上加油,神父接住他拳頭的手不放開,他就一個順勢直接用肩膀頂了進去,他那不顧自己身體重心的攻擊行動並沒奏效,反而絆到自己的腳讓他靠著神父的胸膛滑了下來。

  博士仔的角度看不到兩人的動作,直覺認為神父在自己朋友身上貫了一拳,也跳出來幫忙拉著神父一陣亂打,神父只是護著身子不做任何反擊。

  惱羞成怒的他一起身也繼續加入戰局,兩個人四個拳頭就這麼不停錯落在神父街十的胳膊上。

  整個場面變得很難看,像是兩個不良少年沒頭沒腦地攻擊路過的陌生人一般,其餘的人則全像是不敢向前制止的路人們,只能在一旁用那微乎其微的音量要大家冷靜。

  「夠了!」一個相對陌生的聲音迴盪在整個大廳,將目光投射過去,是跛著腳站著的胖子,他的聲音比起跌落樓梯間的時候要來得更加響亮。「你們現在是在幹什麼!」

  從來就沒人想過胖子的聲音可以這麼嘹亮,頓時全安靜了下來,靜靜地聽著胖子說話。「大家都有誤會,但是需要搞成這樣嗎?我很笨,不能給大家什麼幫忙,會被大家誤解也是應該的,畢竟我自己本來就不是什麼俊男美女。我也不喜歡神父這麼露骨地說我胖,也覺得他對紅小姐甚至所有人的批評都很惹人厭,但是就因為這樣要動手動腳的嗎!外頭的雨下成這樣,我們哪來的時間在這裡互相責備啊!」

  胖子中氣十足的聲音蓋過了雨聲,一句「我們哪來的時間在這裡互相責備」點醒了所有人,追打神父的兩人鬆開緊握的拳頭,神父也解除了防禦體勢。

  他看了看神父,又回頭與胖子那銅鈴般的大眼四目相對,輕描淡寫地丟出一句「抱歉」就坐回紅身邊。

  博士仔低頭擦了擦眼鏡,「呼」地嘆了口氣,默默地坐回原位。

  剩下神父。

  神父看著胖子。

  胖子也看著神父。

  「——很抱歉,是我不對,我不該完全不顧大家的想法,就這麼自以為是地發表演說。」神父接著說。「現在大家最需要的不會是我目中無人的分析,對不起。剛才我的話對大家都造成了傷害,真的很抱歉。我只是想說,不管這場苦難還要持續多久,慈愛的天父將會指引我們最好的方向。」語畢,神父對著所有人深深地一鞠躬致歉。

  胖子這才坐下。

  等到所有人都恢復平靜,他們靜靜看著外頭的雨勢逐漸減緩。

  「……如果等等天色突然放晴,我就去受洗好了。」博士仔看著外頭的天色緩緩說著。

  彷彿是要呼應博士仔的說法似地,一道溫暖的陽光照射進來,整個大廳洋溢著許久未見的光芒。

  「感謝上帝……」吳老看著外面的雲層散去,連日的降雨讓他們早已分不清日夜明暗,想不到正在眾人苦無對策的時候,天就這麼放晴了。

  「不會吧——」博士仔也感到驚訝,這和之前間歇停息的雨水不同,是唯有雲層消散才有如此清澈透明的光線。

  胖子高聲地歡呼,臉上第一次有了笑容。

  紅緊緊抱著他,欣喜的淚水滑落臉龐。

  王大哥連忙念起阿彌陀佛,感謝玉皇大帝大天尊菩薩娘娘保佑平安等等的大雜匯。

  神父的笑容更是從未像現在這樣真誠過。「我就說吧!天父會指引我們最好的方向。

  「無論是住在美麗的高山,或是躺臥在陰暗的幽谷,當你抬起頭,你就會發現,主已為你我而預備——」一陣悠然的歌聲傳來,吳老兩眶閃爍感動的淚光,唱起一曲柔和輕快的讚美詩歌。

  「雲上太陽,他總不改變,雖然小雨灑在臉上。」神父跟著唱起這首歌。並舉起手要其他人也一起唱。「雲上太陽,他總不改變,他不改變——」

  受到兩位教友的感染,加上外面的陽光是如此溫暖大家的心,雖然對歌詞內容並不熟悉,但就連堅信科學戰勝一切的博士仔也跟著哼起曲子,原先的種種不愉快就在此時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彼此聯繫的心。

  他回憶起這三天兩夜的種種,特別是傷害林先生至深的態度,突然覺得自己好傻,或許當下的自己有千百個理由發怒,但事情總會過去的不是嗎?大家同在一艘船上,對他人的過去絲毫未知,共同面對的是海面上的波濤洶湧,不應該為了小事失了理智。

  帶著萬分愧疚的心,他走向林先生,深深地一鞠躬致歉,他不該這麼衝動,不該處處針對毫無反抗的林先生,也謝謝林先生出面制止他和神父之間的衝突。

  林先生要他稱呼自己為小林就好,也接受了他的道歉,小林知道當時每個人的情緒都很激動,然而拳頭相向畢竟不好,小林建議他還是找個機會趕緊和神父和解的好。

  聽到小林的話,他笑了,笑得開懷。這場雨來得突然,也走得突然。環境污染、溫室效應,不管是什麼理由,地球選擇最激烈的方式告訴人類,祂生氣了,然而到了最後卻又決定放人類一條生路,要人們記取這次教訓。

  這座城市在死雨的襲擊下元氣大傷,許許多多讓人傷心的後續才正要面對,他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麼走,但會勇敢面對。總有一天人們會走出陰霾,重新建立起過去的繁榮,整個台北都心將會邁向新的開始。只是……

  「多年後……當一切都已久遠,人們……是否還會記得這場雨所帶來的教訓?」紅站在他身旁,柔聲說道。

  「會的。」他輕柔地握起紅的手。「我希望。」

  「各位,我先到外頭抽根煙去。一直窩在室內,我的煙癮都快把我逼得我喘不過氣來了。」吳老話還沒說完就已經叼根煙備妥打火機,除了一開始大家會合的那根煙之外,吳老至今還沒抽過半根煙,對一個菸齡超過三十年的老煙槍而言也真是辛苦他了。

  「少抽點。」他笑著目送吳老推開門。

  「死不了的!」吳老也笑著回應自己的後輩。「都三十幾年了——」

  才剛走到外頭,伸了伸懶腰,一縷輕煙就這麼從吳老的身旁緩緩飄起,是啊!都抽三十幾年的煙了還不是健健康康地站在那兒!想到這,他不禁感嘆起人世無常,命運大不同。

  「那個……神父啊?」說話的是博士仔,一旁拉著合好了的小林,由於方才的衝突才結束沒多久,博士仔的表情還是有些尷尬。

  「嗯?」

  「剛剛那曲子還挺好聽的,這是什麼歌方便教一下嗎?」

  「是啊是啊!我也想學著回去當作紀念!」王大哥湊了過來,一時之間,神父成了幾個人的聚焦點。

  神父熱心地介紹這首〈雲上太陽〉,並且從頭到尾講解了詩歌的意境一次,深怕有人聽不懂,還特地放慢了語調並且隨時詢問理解程度。一樓的大廳成了臨時教會,此時的神父也像位貨真價實的神父。本來就知道這首詩歌的他和紅則站在一旁,享受著屬於兩人的幸福世界。

  如果不是這場雨,他和紅不會相識,也沒機會相互吸引,這麼說對不起罹難者,但如果真要他對這場雨發表什麼感想,他心中的感謝或許會大過恐懼。

  一旁傳來四人合唱雲上太陽的聲音,神父的歌喉不錯,小林的聲音則根本就是天籟!王大哥的拍子有些跟不上,至於博士仔……紅笑著搖搖頭,他也輕輕皺起眉頭苦笑,那種歌聲,已經是種犯罪了。

  「我說博士仔啊——應該要多一條法律限制你在大庭廣眾之下唱歌的權利吧!」

  「呼嚕嚕嚕嚕啦啦咧——你說什麼我都聽不到啊啦啦啦啦——」

  驀地一道強烈的掣光閃過整棟大樓,緊接而來的是近乎零距離的震天疾雷,大廳理的六人全都還來不及反應,三天來最大的暴雨就這麼下來了。


  一掃先前的歡愉氣氛,六個人全固定在原位不動,彼此交換著啞然驚惜的目光。「吳……老……」

  他緩緩將視線轉向門外,看到一個人影朝著屋裡的方向飛奔,和第一次遇見紅的場景有些許類似。但不同的是,那是個皮開肉綻血肉糢糊的人影!

  隱約中,彷彿聽見了哀嚎。

  紅摀著耳朵尖叫。

  博士仔往後倒退了幾步後立刻向前衝。

  王大哥三步併做兩步也跨步向前疾行。

  小林拖著扭傷的腳踝此時卻健步如飛。

  神父毫不遲疑地趕過小林的腳步前進。

  他也下意識地迴身快步朝大門口飛奔。

  五個人五雙手。

  毫不遲疑。

  五個人五雙手。

  一同緊緊壓住大門。

  五個人五雙手。

  無視門外死命求援的熟悉人形。

  五個人五雙手。

  默默看著雨水腐蝕門外不斷冒出白煙的有機體。

  五個人五雙手。

  任憑吳老在眼前活生生地被死雨化為一灘褐色稀泥。

  光明稍縱即逝。

  黑暗再度降臨。

  時間就這麼停擺,暴雨之中人聲不再清晰,厚重雲層所帶來的黑暗也讓人分不清究竟是黑夜真正來臨,或是雲層遮蔽了光明。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也不管究竟是誰先頹喪了雙腿坐下,剩下來的人再也看不見希望。

  沒有任何人開口,大家就這麼靜靜地坐在黑暗之中,一句話也不說。就連唯一和吳老有過交情的他都不願意表示什麼,情況就是這麼危急,讓吳老進來只是害死全部的人,本來就是跑出去抽煙透透氣的他自己不對,事情就是這麼一回事,沒錯事情就是這樣,沒有異議!

  沒有人說,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把求救的吳老關在門外是大家第一時間的反應,不是天人交戰後的結論。全部的人都見死不救,沒有例外。反正大家會聚集在這裡只是巧合,誰也不需對誰負責,自己的生命交給自己照顧,吳老會死全部都是因為他那該死的笨腦筋認為這場雨已經完全結束了,誰叫他要這麼大辣辣地跑去外面抽煙,活該,是的是他活該,吳老會死都是他自己活該倒楣剛好碰上再次降臨的死雨,誰也不需要為這件事情負責,對!不需要負責!

  ──那良心呢?死雨的落下究竟是凝聚人們的內心還是讓原本就毫無牽連的個體更加孤立?紅現在想的是什麼?博士仔現在想的又是什麼?王大哥呢?神父呢?小林呢?大家現在心裡究竟在想什麼?自己和吳老原本就認識,誰也不敢保證他會不會為了這件事情和大家翻臉,他擔心起自己的立場,開始覺得背後有強烈的視線籠罩著自己,就連紅都變得無法信任,他彷彿看到其他五個人的臉孔慢慢扭曲變形,心理盤算著如何將這個眼睜睜看朋友被害死的傢伙從這屋子裡給推出去……

  他多麼希望告訴大家自己和吳老從來沒有過任何交集,對於吳老的死他深感遺憾但絕對沒有絲毫怨恨……但這想法才剛映入眼簾,一股噁心感立刻油然而生,還來不及試著忍耐,胃裡的酸液就順著喉嚨湧了出來,此時的他顧不得形象和其他問題,只能大吐特吐。

  博士仔跟著也吐了,還就這麼一個順勢轉身全吐在小林的褲襠上。

  酸味即刻傳開,首當其衝的小林再也忍不住。

  王大哥摀著嘴巴連滾帶爬地找了個角落發洩。

  神父還來不及說話就誇張地朝著正前方噴射出一道帶著酸味的水柱。

  只有紅不動聲色地對著門外發愣。

  誰也沒想到,親手害死一個人之後,打破沉沒的是此起彼落的嘔吐聲。






落幕

  「——後來我們誰也不想動,外頭的雨彷彿再也不打算停息,特地準備了器材要化驗雨水的博士仔陷入崩潰狀態,砸了幾只燒杯,還是靠著神父的蠻力將他制止下來,但再也沒人提起化驗這件事,也就是說,我們除了等死,什麼事情也不想做。

  我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時間對當時的我們而言已不再具備任何意義,我甚至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血液順著血管在無意義地運送著養分,我的身體努力地活著,但我的心已經死了。

  我甚至無法阻止自己的身體繼續活下去。

  王大哥不時會傳來陣陣的啜泣聲,我從他微弱的氣息裡得知,他好愛好愛他的太太,家裡的孩子不知道現在究竟怎麼了,他不停地哭泣,但我們誰也沒那心情去安慰他。就連神父似乎也失去了信仰。

  小林已經與褲子上的穢物妥協,或者該說他當時根本就已經沒空理會這些事情,只是呆呆地坐在一旁,不停地將剩下的乾糧往嘴裡送。聽說人們面對壓力的時候有各自不同的疏壓方式,暴飲暴食大概正巧是小林的習慣吧!反正已經沒有人會去責怪他了,我們連自責都來不及。

  我們失去的不只是吳老,我們失去的是惻隱之心,我感覺自己跨越了數千年的時空甩了孟子一巴掌,或者該說,是孟子跨越了數千年的時間趕過來,重重地在我腹部給了一拳。說這些都已經沒有意義,再多的懺悔也換不回吳老的生命,我不敢想像吳老在死前看到了什麼,更不敢想像他在想些什麼。

  我只知道,那樣椎心刺骨的痛,在我往後的一生當中,我都不要它再發生第二次。

  紅一直都不動聲色。

  吳老死後,紅就再也沒有移動過自己的腳步,就這麼靜靜坐在玻璃門前,看著外面的雨不斷地下降。我不敢接近她,眼睜睜看著我們五個人將吳老冷血地擋在門外,紅看到的是否是五個惡魔邪惡地裂嘴而笑?她是親身經歷過煉獄歸來的生還者,看到人們在雨中相互推擠、踐踏;汽車駕駛不顧一切地踩緊油門衝撞路人……各式各樣的醜態就這麼活靈活現地在她面前演出一齣齣荒誕劇,好不容易來到這個地方和我們相遇,卻又看著一群人為了生存而犧牲他人的生命……如果是我,究竟會有什麼想法?

  然後她就衝出去了。

  如果不是小林那宏亮的聲音,我們都不會發現紅的行動。在此我並不想將自己塑造成英雄,但我已經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人了,當時我不顧一切地追了出去,就連神父的怪力也阻止不了我追出門外抱緊紅的那股衝動。

  紅哭著問我,為什麼這場雨竟然殺不死她,吳老就這麼無辜地走了,她想死卻死不了。

  把我們拉回大廳的是神父,我感覺到自己的皮膚正在發燙,紅卻毫髮無傷。驚醒過來的博士仔阻止了神父要把剩下的水倒在我身上的舉動,他說這雨水的成分不明,隨隨便便把水淋上去可能會造成更嚴重的傷害。於是他們改為合力按著我的四肢,由神父跨坐在我身上為我禱告。

  疼痛的感覺持續了一陣子,但除了起水泡之外沒有更嚴重的傷害。博士仔驚喜地歡呼,他說總算雨水的強度受到稀釋,死雨所帶來的惡夢就要結束。

  圍繞在紅身上的迷團也終於解開,她染上了不知名的皮膚病,被醫生宣告不治的她在跨年的夜晚來到高樓上,用簡訊把最後的遺言傳給所有電話簿裡的朋友,然後一筆一筆地將電話簿清空,打算跟著煙火的綻放一起自殺,這是她認為最浪漫的死法,想不到跨年的煙火卻發射失敗,正當她還不知所措的時候,這場大雨就這麼落下。

  被淋得一身濕的紅突然忘了自己的目的,急急忙忙地下樓,卻看到了那場煉獄。然後她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被雨水腐蝕得嚴重,但身體卻絲毫不受影響。當下她還沒有這份自覺,只是推開人群落荒而逃,在某間空無一人的服飾店裡順手拿了那身厚重的大衣,和我取得了聯繫。後來的發展就如同各位所知道的一樣了。

  博士仔說這可能是皮膚病變反而導致身體對雨水的某些劇毒產生抗體,神父則說這是來自天父的奇蹟,總之事情就是這麼一回事,她趁著大家都熟睡的時候冒著雨幫我們帶來各種物資,卻顧慮著博士仔的身分而選擇不說出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怎麼回事的體質。

  我必須說,當時我對她的顧慮感到生氣,但現在我能理解紅的心情。她是個生命被宣告倒數計時的人,上帝卻又殘忍地不告訴她究竟剩下多久的時間,反而還給了她這種對死雨免疫的特權,我不明白神為什麼這麼做,但我武斷地認為神要紅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有面對的勇氣。

  祂藉著這場雨,沉痛地提醒著我們所有的人這件事。

  記得當天第一次放晴,紅問我『多年後當一切都已久遠,人們是否還會記得這場雨所帶來的教訓?』我的回答是,我希望。今天,寫下這整篇故事的最後一段結尾,外頭已經又是過去的車水馬龍,請容我引用紅的話,多年後當一切都已久遠,人們是否還會記得這場雨所帶來的教訓?」






  「連載結束了嗎?」辦公室的新人抬起頭問我,他的位置我很熟,我剛進公司就坐在那裡。「編輯長?」

  我給了他一個微笑,點點頭。打下我的最後一段結尾。






  「博士仔完成博士學位後,毅然決然地跳槽到製藥公司產品開發部門發展,每天過著晨昏顛倒卻快樂的新藥開發生活。附帶一提,他現在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

  王大哥回家後遵照博士仔的建議買了一堆量杯給老婆,換了台新車,卻留下方向盤掛在客廳牆上作為紀念。

  小林現在每個禮拜都在詩歌班義務教唱,每半個月則固定參加神父強制為他設計的減肥班,過著水深火熱的生活。

  神父回到任教的道館當他的搏擊教練,難怪他的身手這麼敏捷,他說自己挺愛每兩個禮拜虐待小林的義務減肥班,至於他長篇大論的壞習慣依然改不掉,大家都認了。

  紅在死雨停息後半年在親人和朋友的圍繞中過世,最後的表情很安祥。

  最後,請容我再一次嘮叨,請務必記得死雨降臨時的種種無力;請務必記得當時的你我都只能選擇等待;請務必記得即使到了現在,我們仍然不知道這場雨的成因,以及確切的抵抗方式。死雨是場浩劫,人們面對死雨,彷彿所有的努力都是徒然。

  ──但我們仍然保有彼此。

  謹以這篇故事,紀念逝去的吳老和我的妻子。」

 

【大兵隨筆】扼殺原創的那把刀不是抄襲,是輕蔑

 


  在我還沒來得及搞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前,九把刀與陳漢寧(以下稱其網路暱稱斷弦)之間的抄襲風波已經在網路上開打多日,我很好奇是什麼樣的文學獎得獎作品可以讓一個現役知名作家「強烈地覺得自己受到委屈」,特別是當他的對手只是個沒沒無聞的高中生時,究竟是什麼樣的文字暴力,可以讓一個至今依然魅力四射的暢銷作家感到束手無策,然後演變一場不知為誰而戰的網路文字大戰。

  總之得到的訊息是,斷弦的〈顛倒〉遭九把刀指控抄襲其《語言》一作,這件事情鬧上了蘋果日報,有人覺得這是知名作家對於小市民的壓榨,但也有人站在支持偶像作家的立場上,對認定〈顛倒〉沒有抄襲的文學獎評審團隊大聲撻伐,並且認為台灣的智慧財產權已死……

  網路上對這件事情的爭議已經夠多了,我也不想去討論那些人到底誰的口水有堅定立論,誰的口水又語帶髒字,令人不堪,總之只要把兩部作品擺在一起觀看,不就得了?

  於是乎我看了這兩部作品,結論很簡單,這東西不叫抄襲。

  如果有人連「抄襲」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那就請閉嘴,乖乖多唸點書再回來討論人家的作品到底寫了什麼。

  不可否認地,兩部作品在呈現主角進入異世界後所造成的衝擊是雷同的;一開始的倒敘手法是雷同的;最後留下求救訊息的方法也是雷同的,然而以長度來看,雖然斷弦自己認為〈顛倒〉是長篇作品,然而就連《語言》都只是個中短篇小說,〈顛倒〉當然更只會是篇短篇小說,在這裡要提的是,兩部作品一開始寫作的格局就不相同,對《語言》來說,〈顛倒〉一作當中,類似其橋段安排之處也只有《語言》全篇的序章,然而這樣的一個序章,對〈顛倒〉而言,卻已經是小說的全部,光要表達的重點就不相同,如何說是抄襲?

  再者,我們來看內容的部分。《語言》當中,主角進入的世界是「混亂」的世界,而〈顛倒〉進入的世界則是「顛倒」的世界,這兩者之間的差異,在兩部作品若干文字鋪陳看來的確有相似之處,但若仔細閱讀,會發現作者所要表現的事情截然不同,拿方程式賽車的各廠空力套件舉例,用了差不多的工具和材料,作出相似的車殼,但骨子裡卻沒一個地方相同,全世界這麼多賽車迷,看來看去這些賽車長得還不都是差不多一個樣,有誰會去緊咬那些或許只有「後照鏡角度不同」、「擾流板長度不同」的事實,然後大罵對手車隊的車子「抄襲」了自家車隊的設計?

  大家都知道,內涵是不一樣的。

  討論九把刀的《語言》,不該只看最開頭的求救訊息,因為那只是一部小說的序;相對地,看斷弦的〈顛倒〉,則必須只看整個異世界初體驗的過程以及求救訊息,因為那就是這篇小說的全部。以短篇作品而言,〈顛倒〉的全篇故事架構是相當公式化的,由於是短篇,作品無法利用文字鋪陳太大量多餘的敘述去介紹一個全新的世界觀,也沒時間浪費在刻劃多麼深刻的劇中人,因此最理想的開頭就是丟一個發展到一半的事件給讀者,強迫讀者立刻進入狀況,然後劇中人物精簡化,只出現必要的角色和對白,最後隨著故事的推進,留下一個嘎然而止的結局留待讀者去思考。

  請試著去想想,〈顛倒〉是不是符合了這樣公式化的寫作方式?而這樣的安排,我會說連倪匡的短篇都這麼搞,只是隨著題材不同;作者的筆法、學經歷不同而衍生出各種不同的作品,但認真推究回來,會發現循的都是相同的理路。這沒什麼大不了,因為短篇小說的字數少,本來就不適合平淡地陳述,因此在多年來無數作家前輩的努力下,逐漸發展出這種適合短篇作品的寫作公式。

  〈顛倒〉符合了這樣的公式,沒什麼了不起,只是很不巧地和九把刀的《語言》序章有著相當大的雷同。

  如果只因為用了相似的橋段就叫做抄襲,讓我們來玩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數字假設:假設全世界人口六十億人,具有中文書寫能力的佔十分之一,然後這十分之一的人當中有十分之一的人寫小說,又只有十分之一的人寫的小說上得了檯面,最後這十分之一的人當中,只有十分之一的人寫都市恐怖小說,到底有多少人在寫作都市恐怖小說?

  答案是六十萬人。

  全世界用中文寫都市恐怖小說的人口有六十萬人,想看到六十萬篇截然不同的作品?那可真是浪漫到愚蠢的想像。

  雷同,本來就有先來後到的不公平因子在。

  既然都明知道了先到位先成名的人有著「第一人」的優勢,在文學討論上,我們看的就不應該只是緊咬著後來的人「抄」了什麼不放,畢竟誰也不能隨便斷定作者辛辛苦苦寫出來的作品是「抄」來的。我們該討論的是,究竟這些同質性高的作品各自表達了什麼?在相近的筆法與鋪陳之中,誰在哪些點用得好,誰在哪些橋段又需要加強?文字創作,除了自娛娛人,求的還是個進步吧!

  〈顛倒〉很大膽地在科幻寫作當中選擇「時間」作為發揮的題材,也果不期然地碰上了破壞時間邏輯後的困境,主題是「顛倒」,卻顛倒得不夠徹底,雖然可以視為主角身為「介入者」的身分,與整個世界觀並沒有完全同步來解釋,但以主角從試圖融入世界,到最後直接被這個世界吞噬的結局來看,主角在轉變的過程當中所經歷的改變其實著墨並不深,並且在表現退化以及迷亂的手法上還有待加強,這是〈顛倒〉一作當中,需要改進之處。然而本部作品試圖用打破既定世界觀感的方式呈現一個全新、在其眼中絮亂,但這世界上的人們卻習以為常的平行世界,這樣的野心是值得讚美的。

  《語言》很成熟地勾勒出瘋子眼中的瘋狂世界,九把刀本來就擅長描繪精神不正常的錯亂世界觀和人們,在這部作品當中亦然。只是選擇了短篇小說式的開頭,卻在後頭加上一大篇幅大戰外星人的故事,總讓人覺得前後段落的強弱平衡不足,或許可以稱之為是一種缺憾。命題是「語言」,其實作品本身與題目並不是十分相扣,然而作者用自身的文筆彌補了這一點,讓讀者可以隨著如同荒誕劇般的故事軸線一路順利往前推進,並且迎接一個略帶感傷的喜劇結局,雖然故事發展與開頭相比顯得頭重腳輕,但以一部小說創作而言還是不錯的。

  將兩部作品並排來看,會發現,九把刀的優勢在於文字運用能力凌駕在斷弦之上,但以作品本身對於主題的表達而言,從一而終的斷弦略勝一籌。並且在人物刻劃上,同樣是身陷異世界的主角,九把刀的主角因其鋪陳,彷彿承受了較於斷弦筆下主人翁更大的壓力,卻因為在序章最末段的表現過於平靜,比起斷弦主角最後的結局來說,反而稍嫌弱了點;即使不與斷絃相比,主角在開頭的冷靜與接下來重新出場時的形象相比簡直判若兩人,而中間卻沒有太多深刻的段落解釋這中間的落差,總讓人感覺有所遺憾,我甚至會懷疑《語言》序章與其後段是否在寫作時間上有所間隔。

  不知道有多少人認真去了解「抄襲」代表著什麼?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認真地看完了《語言》和〈顛倒〉?這麼說很不客氣,但我要這麼說,在彷彿將人淹沒的惡臭口水戰之中,我看不到九把刀的支持者跳出來用認真、言之有理的分析去比較兩部作品,然後推導出「抄襲」的結論,我只看到諸如「刀大,我支持你!」、「台灣的著作權法都寫假的啦!」、「抄了還不承認!」等等情緒性字眼,反倒是站在反面立說的人,辛辛苦苦寫出了自己的看法、想法,換來的又是不需要負責任的噓聲。

  我當然能夠理解〈顛倒〉之所以被指責抄襲《語言》的原因何在,然而當事情演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九把刀與斷弦,誰都下不了台階,事情從一開始借用來曲解整個網路發聲行為的沉默螺旋,一直演變成到明顯的樂隊花車效應,以及被戲謔的少數落水狗同情者,這不是選舉研究,也真的很不想拿不符合台灣選舉現況的沉默螺旋理論套用一個甚至與選舉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網路人際傳播,但就是這麼好用。

  怪誰?

  怪大肆炒作的媒體?怪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九把刀?怪明明做了卻死不承認的斷弦?還是怪沒事亂爆料的斷弦家人?怪二水鄉公所裡不明究理責怪九把刀欺負高中生的婆婆媽媽?或者怪評審假客觀真打壓新銳暢銷作家?怪網路鄉民閒閒沒事幹就只會仗著自己坐在電腦前面隨便亂放話?

  怪誰?

  怪一下自己吧!

  怪一下仗著人多示眾所以講話只需要狀聲詞的自己吧!怪一下風吹兩面倒,也不知道自己立場到底是什麼的自己吧!怪一下隨便跑到作家前輩部落格大放人身攻擊的那個沒水準的自己吧!怪一下意見不合就只會選擇性接收訊息然後一味逞強反擊的自己吧!怪一下從來都不想不願不能也不會認真把人家文章看懂得自己吧!怪一下靠著阿Q式精神勝利法沾沾自喜的自己吧!

  好好一個小說創作的新生代,就只因為作品的原創性不足,就隨便冠上一個「抄襲」的罪名給他,作者自己說了問心無愧,九把刀可以不諒解,你們這些搖旗吶喊的群眾是在跟著不諒解什麼?斷弦的良心是長在你身上不成?評審團一致認定了沒有抄襲的作品,九把刀有聽不進去的理由,但落井下石的群眾到底是哪來的文學素養還是立場去推翻一個專業作家的判斷?

  相信評審團也是本著鼓勵年輕人創作的心態給予佳作,畢竟〈顛倒〉整篇作品仍然有其青澀待加強之處,都已經明知道爭議存在卻堅持要授與這個獎項,這樣的專業考量,難道還要被污名化?相信一個人沒有說謊,這麼難嗎?

  整個事情下來,最大的受害者會是斷弦。無論對外表現得如何委屈,九把刀依然是九把刀,他的作品依然可以繼續出版;就算被網路上的群眾謾罵,評審團的作家前輩依然在文壇有著屹立不搖的地位,不會因為一群名不見經傳又只會人身攻擊的匿名人士動搖;各個在部落格裡發表事件評論的格主包含黑羽自己在內,也會繼續過著自己的生活,該寫作的時候寫作,該休息的時候休息,反正事情過去,台灣人的網路話題永遠都燒不久;而那些自認不屑具名的傢伙當然也不會受到傷害,反正他們樂於成為被傳播學者們類化的那些「群眾」,總會找到別的樂子。

  但是,受到傷害的斷弦,有沒有可能因此失去對創作的熱誠?有沒有可能因此再也不願意提筆寫下任何「雖然原創,但卻可能被視為抄襲」的作品?對,群眾都不關心。

  反正干我屁事!

  是這樣子的思維嗎?

  因為不認識這個新人,所以只要能看九把刀的小說就好了?因為九把刀是刀大,斷弦只是陳同學,所以刀大抄襲卡夫卡就不是抄襲,斷弦抄襲九把刀就是抄襲?

  九把刀有沒有抄襲卡夫卡,和斷弦有沒有抄襲九把刀,是同樣的問題。並且假如人們可以輕易認定九把刀是九把刀,所以斷弦一定看過九把刀的小說因此一定是斷弦抄了九把刀,那同理可證,因為卡夫卡是卡夫卡,所以九把刀一定看過卡夫卡的小說因此一定是九把刀抄了卡夫卡。

  把文字當作數學來玩,很好玩唄?

  討論《語言》也好,討論〈顛倒〉也罷,甚至是把卡夫卡的《蛻變》拿來一起討論也行,有人用過,後面的人都叫抄襲?九把刀我如果指控你抄襲《蛻變》你要承認嗎?「做了什麼你自己知道」,這種態度得體嗎?

  簡單來說,只是原創性的問題罷了。

  原創性不足又如何?下次再挑戰一篇更原創的嘛!

  提醒一下後面的人:「嘿!小子,你這麼寫跟我的太像囉!」然後前輩和晚輩一起討論一部作品的內涵,有很困難嗎?

  非得要學古人文人相輕?

  黑羽幹什麼整篇文章這麼嗆?因為預設被嗆的人一定覺得很幹,所以這麼嗆;因為預設了被嗆的那些人都是錯的,所以這麼嗆;因為預設了除了自己以外別人的觀點都不是觀點,所以這麼嗆;因為想要讓這麼想的人知道這麼做有多麼無聊,所以這麼嗆。

  抄襲,旁觀者說得輕鬆,殊不知,身為一個創作者,聽到這樣的指控被輕蔑地說出口,那是多麼心痛。

 

2008/02/17

【命運之輪】魔人.白鋒之篇 序章

 

  
序‧ 血腥的開端



  英雄留下了足跡,後世的人們看著前人留下的線索拼湊出的,其實只是綜合了自己想像所成挾帶著部份真實的虛幻背影,歷史永遠都不可能得知事件發生的當下究竟出了什麼事,因此我認為,與其在不可能的大前提之下尋找任何接近真實的可能性,不論找到了多麼詳盡的證據證明自己的考究如何精確,在絕對的真實面前都是不純物。

——克羅尼克.塔西佗



  旅店的門外煞有其事地用舊木板刻了一份佈告,與古色古香的木頭不相稱的新刻文歪歪扭扭地寫著:只要不是黑髮,本店歡迎魔族。

  黑髮是魔族最大的特徵。

  換句話說,其實這塊佈告只是拐著彎聲明不允許魔族進入。

  比起其他店家的「魔族禁入」、「魔族與狗不得進入本店」等標語來說,這已經算是客氣的宣告了,從帝國和黑暗大陸進入冷戰時期開始,生活在帝國的人民早已習慣了對魔族的敵視,開誠佈公地說,魔族就是群邪惡的劣等生物,只適合把自己鎖在北方寒冷的黑暗大陸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

  同樣的認知也在客觀條件的置換後,相容於黑暗大陸人民對人類的看法。

  然而若是以人口分佈圖來看,生活在帝國所處中央大陸的魔族人口,絕對是比黑暗大陸上的人類來得多,相較之下,魔族受到歧視的機會確實是大得多了。

  總之這就是兩個國家發生政治衝突之後,將問題丟給種族紛爭後的問題,人民只要負責被煽動,然後照著上演一場不知道為了什麼而相互仇視的戲碼就好。

  旅店的門外,赤裸裸地掛著象徵對立的佈告。

  旅店的門外,點了盞油燈,無力地在夜風中搖晃;門內人聲鼎沸,燈火通明,不時傳來錫杯相互敲擊的聲音。

  黑髮的男子走到店門口,視若無睹地正要推開旅店大門,一條纖細的手臂攔住了他,是同行的銀髮女子,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看著男子搖了搖頭。

  男子反而拉著她的手腕,大辣辣地推開了門。

  月陰鎮是座繁榮大鎮,被稱做「冒險的中繼站」的月陰鎮,早就習慣了人來人往,特別是鎮上的旅店,客人的往來稀鬆平常,對店家的比較也是常有的事,對於還有四五間店要考慮的旅人而言,有時店家太過殷勤的介紹反而是種負擔,因此這裡的旅店逐漸在主客之間培養出一種默契:買飯的、喝酒的、住店的,或是談生意的,先自己隨意,真的需要服務再找服務生過來就好。

  會留在旅店大廳的人多半有自己的事要忙,也不會特意關心店裡來了哪位陌生人。

  因此沒有人注意到這一男一女的兩位陌生人。

  ——原本應該要是這樣的,只是這樣的思維套用在兩人身上,並不適妥。

  男人的裝扮是全黑的連身皮製護甲,姑且不管那內行人才看得出來的皮革剪裁技巧和質料,光是從染過色的皮革這一點,就能看出這身裝備的價值不斐。腰間掛了把黑色長刀,清瘦的體型有著不高大的身材,在兼具了外觀與內涵的裝備下顯得精悍。

  黑色的短髮在前額的部分有著一搓對比的白色瀏海,象徵魔族貴族血統的族紋清楚地刻畫在雙頰和下巴上,從尖細的三爪紋路可以判斷,這是剽悍的牙龍族象徵。

  見識過魔族戰鬥的老一輩戰士都知道,魔族有著得天獨厚的運動細胞,而牙龍族更是其中佼佼者,他們還具備不一樣的……能力。

  女子則穿著魔族的傳統服裝,一個三指寬的栗色皮帶遮住他白皙、細長的頸項,船領的貼身藏青色短袖上衣外罩著一件百合白絲質短外套,腰上裹著的纏腰布連接著下半身寬大的酒紅色褲裙,褲裙上用金線繡著魔族代表平安的圖騰。除此之外,女子的胸口上還掛了一個精緻的懷錶,更加凸顯了她的身分不凡。

  銀色的髮絲參差在肩上,被旅店裡的油燈照得閃耀。不同於男子臉上天生的牙龍三尖爪族紋,女子雙頰有著刺青上去的圖騰,是小小的兩個並排三角型,圖騰上的意義代表著「勇氣」。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不是女子一身王族等級裝扮,而是那道由右額上,眉心斜劃至左臉頰上的疤痕,對一個應該會注意外貌的年輕女子來說,這條疤絕對無法被當作是「可愛」、「甜美」的要素,而且當這道疤不是無法消除時,總會讓人有種無禮地前去探問箇中原因的衝動。

  這麼做的人,都被她身旁的男人解決掉了。

  兩個人都是光走在路上就會引人側目的外型,並且他們也在知道這種事情的前提下,毫不在意地穿著擺明了「我與眾不同」的裝扮走在街上,但由於在鎮上沒有認識的人,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為何而來,因何而去。

  因此當鎮上的警備隊長前來查訪時,才問了四五個人,就對兩人統合出如上述的外觀特徵,那已經不是單純輕瞥而過的印象可以建構的了。

  一男一女兩個魔族走進旅店裡二話不說押著酒客拖出店外,並且無情地斬殺了兩個保鑣,旅店外牆上的血跡還有些濕潤,正無聲地控訴著前一天晚上發生在這裡的暴行。

  「男人的名字是?」

  「他說他叫……」



  看到夥伴揪著陌生人的脖子往店門外走,銀髮的女子想要阻止,卻被男子一把推開,雖然難掩受傷的情緒,也只能跟著追出店門口。

  被拖出店外的男人是個掮客,喝酒喝到一半,突然被一個力道往後一扳,還搞不清楚狀況就迎面被揍了兩拳,鼻子當場就塌了,鼻血流得整個下巴都是。

  「你手邊有個紫髮的女人,我找她有事。」魔族男子冷冷地說道。

  「我這裡沒有紫髮的女人!」

  緊接著又是一拳,這一次,掮客感覺到自己的下巴被打歪了。

  「嗚呃……」

  「我想你有點搞錯了,我不是在問你問題。」

  這個人怎麼這麼莫名其妙,走過來二話不說就先揍人,然後還硬要找一個他從沒見過的妓女。掮客這麼想,礙於被打得眼冒金星,實在是不敢表示什麼。

  「喂!你對我們客人做什麼!」

  店裡追出兩個保鑣,用舊了的皮甲下罩著渾身的肌肉,腰間還掛著短劍,看樣子八成是傭兵幹不下去了才跑來當旅店的保鑣混飯吃。

  魔族男子不理會兩個保鑣,一把將掮客扭倒在地上,並且反折了掮客的手臂到背後,發出喀的一聲。

  「其實我不太熟關節技,可能一不小心就弄斷了,你要不要考慮說點什麼?」

  「救……命……」

  不知道是否是傭兵的習慣沒變,或者魔族男子帶給人非拔劍不可的氣勢,兩個保鑣抽出短劍跨了出去,兩人有默契地一前一後朝男子背後揮劍。

  「咕嗚啊啊啊啊——」掮客發出一聲慘叫,手肘的關節被硬生生折往反方向。

  魔族男子才把掮客手肘折斷,立刻轉身單手接下揮砍過來的一劍,一個折腕反轉,保鑣的劍就被反過來刺進自己的胸口,男子順勢朝劍柄一腳踹去,整把貫穿過胸膛的短劍就這麼撞上隨後跟上的保鑣,皮甲抵擋不住帶著衝力的劍尖,一併也刺進了第二個保鑣的胸膛。

  「我們走。」男子冷冷地說。

  銀髮女子默默地看完男子的暴行,對於地上的兩具屍體和一個廢人,眼中並沒有特殊的情感,然而當男人冷冷地說出「我們走」時,她的臉上卻閃過了一絲哀愁。

  從頭到尾,她所關心的都不是同伴的安危,那是不需要擔心的問題,而她所難過的也不是男人的行為,純粹只是男人對自己的態度罷了,然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她也只能跟著走。

  掮客倒在地上,吃力地拉住要離開的兩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你們到底、是誰……要……做什麼……」

  被拉著問這種問題,男子皺了皺眉頭,到底是誰?這個問題他還真的從來都沒想過。

  其實他也可以毫不理會,然後拍拍屁股走人,但他還是認真地想了,如果這段旅程要繼續下去,似乎有個名字是很必要的小事。他抬起頭來,瞥見這間旅店的招牌,上面寫著「白金刀鋒」;而麥拉寧的紅月正高掛在天空。

  「我叫白鋒,記住這個名字。」白鋒轉身搭著女子的背。「從今天起,請讓我稱呼妳為紅月。」



  │ → 01

 

【大兵隨筆】國家,你到底要的是什麼樣的軍人?

 


  和新輔導長之間的問題已經演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剩下一百多天的役期搞這齣戲碼,想想我還真是自找麻煩。

  或許是越來越喜歡這個環境,所以幻想藉由一己之力讓部隊有所改變吧!再一個月就要破百了,我竟然決定在國軍最大的謊言——莒光作文簿——裡面道出與新輔導長之間的恩怨,搞得先後被兩個長官約談,然後新輔導長特地在莒作裡面洋洋灑灑寫下一整面的回應要我「寬心」。最後我又在莒作裡面做了小小的自我檢討,雙方檯面上各給對方一個台階下,單看作文內容來說,算是喜劇收場。

  不過當過兵的人應該都知道,事情不會這麼單純。

  當然不會這麼單純,畢竟我已經犯了軍中最大的禁忌,就是「說實話」。

  這絕對是觀念上的差異,我被營上的士官督導長狗幹,在他眼中,我是個「不合格的軍人」,甚至不合格到「讓身為老士官長的我父親一並蒙羞」的程度,因為我不服從管教;還頂撞上級;對自己也任務不用心,憑什麼要求別人。

  和輔導長之間的衝突,不想在這裡多談,我必須承認,我很討厭這個新來的輔導長,我搞不懂國家一個月花將近六萬元的薪水請他來部隊到底要幹什麼?彈吉他?打桌球?看電視?然後一股腦地把份內的工作全丟給下面的義務役做?當然,因為我討厭他,所以這些敘述可以被視為偏見,如果有人要這麼解釋,我不反對。

  而士官督導長覺得我頂撞上級,是因為我有問必答。這完全不符合一個「好軍人」該有的本份。士官督導長說得很明白,我父親是他學長,教過他,就算我父親是對的,長官說的話,反正就是「是」,哪還給你找一堆理由一堆藉口。簡單來說,長官沒要你答話,就算是問句,都請閉嘴。

  至於對自己任務不用心,以結論看,是的,我不用心,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用心處理這種永遠沒有人真正相信的裝備妥善率;以及在每個月固定的業務當中,尋找當初沒給交接完全的漏洞。移交清冊裡有列出的那些八百年不會拿出來的裝備,我找不到,因為我還記得當時學長趕著退伍,移交清冊是到了最後一刻才拿給我蓋章了事,絲毫沒有任何裝備交接的過程。而當時我菜,壓根兒不知道這是多嚴重的技術性缺失。

  這個缺失就這麼在不知不覺中延續到了現在。憑良心講,每天都有事情要忙,哪來多餘的時間去注意這個「只有在名義上交接給我」的問題?所以一問三不知,偏偏移交清冊上全部都有,打電話問了學長,人家都退伍了還知道裝備放在哪,所以是我不用心,然後誣賴學長沒有交接……

  反正我話從來沒機會講完,長官要你說,你照實回答,講到一半就被打斷,然後狗幹你頂嘴……

  所以長官不會知道,這個部下正為了自己完全不知情的事情被罵;正為了老實地說出自己的困擾而被罵;也正為了長官所謂的「討論」而被判定為頂嘴。

  其實說真的,單看我個人軍械士業務的部分,在被罵之前,我以為自己很用心地做好了該做的事情,因此也相當理直氣壯。然而當我發現在我沒被交接到的部分出了這麼多紕漏時,我也很清楚,如果我在這件事情夠用心,那我也早該要發現這個問題,所以,我真的不用心。

  士官督導長就算現在不遷怒到這件事情上,在我退伍前終究會為了這件事情唸我,所以事情只是早晚的問題,雖然我相信事情不會鬧得這麼僵。

  很慶幸經由這次事件,讓這個問題提早浮出檯面,並且藉著士官督導長的網開三面,讓我們雖然處在不甚愉快的氣氛當中,還是解決了這個問題。無論如何,問題解決總是好,只是他永遠也不會有機會知道,我對這件事情,以及對他的真正看法。他只會覺得,反正他成功地讓我踢了一塊鐵板,我會恨他,但以後會謝謝他。

  何苦呢?

  我現在就很感謝我們的士官督導長了。

  何苦只因為是軍人,就非得把自己搞成這樣?我一向就事論事,卻被當成混為一談的人,然後搞到後來,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把所有的事情混為一談。

  說得明白點,我是義務役下士,薪水不到志願役二兵的一半,以國軍最近主打「待遇優渥」的人才招募廣告來看,以拿多少錢做多少事的觀念來看,真的不要奢望義務役的人對自己的工作多認真。而且扣掉新訓、調適、士官訓或者新兵二階段訓、待退交接、以及軍訓課折抵役期的時間,算一算,像我這樣一個軍械士,真正獨立執行業務的時間只有八個月不到,加上業務剛開始的摸索期一到三個月,甚至真的上手的時間不到半年,到底要我們拿出多少的「專業」出來?

  役期一到,拍拍屁股,我人就走了,槍械保養相關專業技能,我大概半年以內就會全部忘掉吧!加上受訓教的和部隊用的完全是兩碼子事,長官也只有在狗幹部下時才會突然相信受訓教的東西代表面前這個人該有專業素養。

  部隊,存在著相當嚴重的自欺欺人。

  寫到這裡,已經寫了太多遊走於法律邊緣的文字,為了保護我自己未來半年不到的役期不受波折,請恕我就此打住。畢竟有些事情明明大家都知道,但是只要不說出來,我們就可以選擇相信世界是多麼美好。軍中就是這樣。

  在最後,我只想丟出一個問題給各位思考,國軍近年處心積慮地試圖提升志願役士兵的學歷,當然是為了改變國軍「莽夫」的形象,然而十五歲入伍的二兵和二十二歲入伍的二兵最大的不同,在於十五歲的小孩不聽管教叫做幼稚;二十二歲的成年人不聽管教叫做有自己的想法,當軍中為了抬高軍人素質而選擇讓後者大量投入志願役行列時,姑且不論招攬了多少人進來,我想說的是,你們這些長官還想用以前的老方法和態度面對新型態的志願役士兵,會不會太天真了?

 

2008/02/13

【大兵隨筆】團圓?

 


  今年過年,是我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部隊裡吃年夜飯,感覺相當新鮮,認真地讓我感受到,一群大辣辣的男子漢圍在一個火鍋前到底會有多恐怖,也讓我認真了解到,原來吃完裡面同時有著生肉和熟肉的火鍋後,大出來的東西會有多臭。

  以及,某便利超商的開運年菜超難吃。

  其實我已經好多年沒吃過團圓飯,並不是因為在外求學導致沒得回家過年,而是我的家庭本來就不是很重視民間習俗這一套,即使是過年,大概也只是餐桌上稍微加個菜,火鍋什麼的,已經好久不流行了。

  這一次年假,處理朋友的問題忙得煩心,跑了一趟台北看個電影放鬆一下,又立刻參加一個其實話題很嚴肅的飯局,然後在飯局當中為了朋友的話動怒,後來和其他人聊,覺得至少對方說出了真心話,以一個多年來從未講過真心話的朋友而言,不管說出來的話是不是傷了人,終究是好事。

  回到台南,家裡表妹的國語作業有個很妙的題目:請抄一篇課文內容以外的新詩。真的很妙,因為不是要她「寫」而是要她「抄」,我唸的是中文系,只好幫她想辦法。真糟糕,我最討厭新詩了。

  翻箱倒櫃找了老半天,赫然發現坐擁中國歷代詩人選集的自己竟然在尋找新詩這件事情上顯得如此狼狽,只好硬著頭皮,拿出了自己的作品,隨便抄了一首不至於影響小學六年級生心智的作品過去,內容是這樣的:

生日

你的歡喜 多少人知道
當鈴聲不再 那老人不再外出
天使是否列隊歌唱
樹梢上的那顆星光 殞落
馬槽只是馬槽
你告訴我
最初的喜樂
究竟還有多少人
知道

  反省的是聖誕節,應該很容易懂。

  然而,想到的卻是這次的年夜飯。

  我沒有和家人團圓,我今年真的在除夕夜的時候,沒有和家人團圓。

  因為我在軍中。

  除夕夜吃的,卻是團圓飯。

  明明是團圓飯,卻沒有團圓,而且草草了結滿桌的食物,唱了一首卡拉OK,穿好衣服趕緊準備上哨。

  回想起過去除夕夜,和家人分別來到餐桌上吃了晚餐,除夕夜,我們家餐桌上的湯總是雞肉,然後幾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聊天,團圓的氣息,沒有人特別提起,但就在平淡之中。

  究竟什麼是團圓?

  當團圓只剩下形式的時候,到底我們還要不要巴著這個形式不放?

 

2008/01/28

【大兵隨筆】最長的一日

 


  我發現自己的大兵隨筆最近越來越不像在寫軍中生活感想了。

  不過這一點倒是沒造成我自己什麼困擾,畢竟還是可以解讀成身為一個大兵——縱使在下美其名是個下士——從軍後的每週生活感想。

  其實還有個大前提,就是我並不打算藉著血紅屋的任何一篇文章為自己豎立什麼特別的權威形象,雖然是個開放式的部落格,對於人員的進出口也算是放任主義,簡單來說就是「寫了也不管到底有沒有人會來看」的心態……

  這麼說似乎對於長期觀望著我部落格的人有所歉疚,畢竟無論黑羽寫了些什麼東西,終究除了我以外,還是會有人闖進這一個開放的封閉世界裡,甚至還曾經出現了讓我大為光火的某個傳教人士,對於那個冒失鬼,請恕我連動用編輯權限翻找舊文的力氣都懶,還請有興趣的人自己找找囉!

  提示是「只給老友」的標籤。

  這個話題就此打住,算是文章開頭的胡言亂語。

  這個禮拜,部隊裡發生了許多惱人的小事件,其中包含了一次大規模的臨時安檢,而那次安檢,也算是為整個禮拜的風風雨雨揭開序幕。

  當過兵的人都知道,「受訓」是每個士兵必經的過程,姑且不提受了五個禮拜輕兵器保修士的訓期之後,我這個軍械士是不是真的成為「專業的輕兵器保修士官」,也不要管日前海巡署殉職的那個二兵到底在二階段訓受了什麼樣的「專業海上救生、自救」訓練,對於國防部總是把這種得過且過的訓期當做出事後的檔箭牌,我還一腳踩在染缸裡面,只能選擇相信上面的人並不知道下面是用什麼樣的方式在處理這些原本有其美意的規定。

  而這也不是這篇文章要針對的主題。

  我想說的是,除了義務役需要受訓,志願役官士兵同樣要受訓,一方面是為了讓自己能夠取得更多的專業技能,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這樣的訓,同時也是幫助自己升遷的門票。

  其實受訓對絕大多數的軍人來說,都幾乎等同於度假,即使是我們這種保修性質的單位都一樣。對我們單位的人來說,受訓期間的生活八成都比在自己單位來得難過,畢竟我們的生活品質在軍中絕對是數一數二的。然而當度假的是「心」而非「身體」時,離開了原單位,對志願役士官兵而言,同時也是暫時遠離了每天都要面對的保修進度壓力,要說這算不算是一種休閒?我相信是的。

  然而,偏偏就是有人在受訓期間,帶了無論在軍中任何地方都要被列為違禁品的東西——照相手機。

  而且還被抓到了。

  捅出這個蔞子的是隔壁單位的某人,然而遭殃的卻是兩個單位。原因是,早在去年,我們單位就已經有學長犯下同樣的錯誤,當時培訓單位的連長一時心軟,放了他一馬,這件事情也就這麼不了了之,學長回來什麼話也沒講。

  然後就過了一年。

  一年後,同樣的事情發生在隔壁單位的學長身上,同樣的連長這次真的火了,當下他覺得怎麼我們這整個大單位的人都這樣,都已經去年發生過的事情,今年又要犯一次,到底我們這裡的紀律是不是出了什麼嚴重的問題?

  我們的長官直到上級長官在早餐會報提出這項質疑時才知道發生了這種事情。

  ——然後就大規模安檢了。

  當然,這次的安檢來得突然,有帶違禁品的人無一倖免。

  而且承襲著人類自古以來的惡習,去年被放過的那位學長,果然還是在自己的單位裡被搜出同樣的東西。

  這件事情讓我們整個單位頓時充滿肅殺之氣,只能說幸好當時我的業務忙,大半天都鎖在軍械室裡面迎接一個接一個的督導,算是避開那種讓人窒息的空氣。

  下午快集合前回到辦公室,突然安全士官衝進來說我們單位被滲透了,要我們立刻動身翻遍全生活區,尋找某張紅色、寫著「炸彈」兩個字的小貼紙。

  這算是某種程度的演習,只是來得不是時候,加上情報完全錯誤,當我們忙得焦頭爛額,只為了找出一張不知道身在何方的紅色小貼紙時,安官卻在自己的桌上發現了一張A4大小的影印紙,上面淡淡地了「破壞」兩個字。

  發現的時候,據說炸彈已經引爆十分鐘了。

  不管是在軍中或者民間,事情都是可大可小,大事如何化解為小事?看的是上級的心情。單純以後序結果論,我們這次算是運氣好了。

  後來的發展就是該寫檢討報告的人有著寫不完的檢討報告,安全士官差點因為失職受到懲處,然而沒有人真正為了那一整天的大小狀況受到關於禁假、申誡、記過、檢討不適任退伍的任何行政處分。

  就是平常一向平易近人的長官說了些重話,日子還是繼續這麼過。

  我的感想是,古人說得好:「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這一次的教訓,算是過年前夕的提早收心操,對於平常生活優越的我們來說,能夠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並且還能嘴巴逞逞口舌之快地說改天換我們到人家單位丟炸彈……能夠這樣,還有什麼好強求的呢?

  至於發自內心的檢討……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真的會當一回事。

 

2008/01/21

【大兵隨筆】42吋的耶……

 


  剛剛才從之前害我掉進水溝裡的長官家裡回來,用42吋的電漿電視打Xbox360的感覺,豈只是一個爽字而已……

  寫成這樣,真的有人看得懂嗎?

  話說從頭,今天一早,還坐在電腦前為臨時收到的短篇小說寫書評,突然接到一通沒有署名的電話,才剛接通,電話另一端頭傳來令人厭煩、詭異的聲音,問我知不知道他是誰。直覺聯想到的是詐騙集團的新手法,但這聲音似乎又有點熟悉,於是還是試探性地回應了對方,想不到對方突然恢復了原先刻意捏著鼻子講話的腔調,大喊:「哈哈!我是○Sir啦!」

  原來是你啊……○Sir,為了保障你的人身安全,特地幫你化名了,要不要感謝我一下?打電話過來是要提醒我收假記得把原廠PS2手把帶回部隊給你爽是不是?

  「我突然有個非常強烈的衝動想要買360,需要你給我一點意見……啥?你竟然沒有我電話?啊你人不在部隊哦?」

  我在部隊的話是能夠這麼大辣辣地和你喇賽哦……

  「那不然你等等出來陪我買機子好了——然後我問你,這個價錢合不合理啊?」

  呃……長官,您一早特地打電話給一個「以為他人在部隊」的阿兵哥,詢問360該買哪個機種以及目前的行情?我說,要不是我最近積假積太多,每個禮拜都丟假,你這麼做真的很讓人困擾耶——

  而且困擾的還不只有我一個人而已耶!

  後來電話講沒幾分鐘,就開始聽到嗶嗶嗶的聲音,我強烈地懷疑這個人在用自己的臉頰模蹭手機,不過他的理由是什麼我還真不知道,總之結論就是再看看,中午再連絡,然後我繼續打書評去。

  好不容易上午的事情忙完,想起電視廣告了麥當勞新口味的雙層鱈魚漢堡,萌生一股超想吃的念頭,然後感冒藥也吃完了,穿上外衣,正準備要出門,「那一位」又打電話過來了。

  「我跟你講,燦坤現在有一台和HALO3同捆的限定機耶!我朋友在那裡工作,全台南只剩下這一台,報價是○○●●○,你覺得划算嗎?」

  幹!還划不划算咧!聽到你報的價格,連我都想買了!

  「那我就去燦坤買囉!」

  哦!掰掰!

  然後我看我的病,吃麥當勞去,雙層鱈魚漢堡單點一份要89元,真給他有點貴,不過也半年多沒走進麥當勞了,想想還是吃吃看,結論是……別看它只是兩份麥香魚夾在大麥克的麵包裡面,主廚特地選了表面切割過十字紋路的全麥麵包,配上獨特的羅勒風味醬料和爽口的西生菜,雙層鱈魚肉因為有了厚度加持,咬下去的口感酥脆而綿密,彷彿看到了醬料和魚肉在我的口中舉行結婚典禮……阿拉斯加!我看到阿拉斯加了——啊!這麼好吃的漢堡以後要是吃不到該怎麼辦——我已經無法想像沒有了它的日子該怎麼過啊——

  管他是不是因為麥香魚庫存過多只好兩份魚肉放進一個漢堡裡面賣,這漢堡怎麼可以這麼好吃啊——

  然後電話就又來了……

  「你人在哪裡啊?」

  在拍食神第二集啦——

  「我懂了……那我過去找你唄!」

  你懂了什麼啊!啥?你要來找我?喂?喂喂……掛掉了。

  沒關係,你要來,我就繼續吃!

  沒想到電話又來了……

  「360我買了,你要不要來我家坐坐啊?」

  啥?啊你不是要過來找我?所以你家在哪裡?

  「離你那裡很近啦!你就走○○路過來,我在○○●●門口等你囉!」

  然後我就沒頭沒腦地走進了長官的大門,拆開了長官的遊戲機,看著面前的LG電漿大電視發呆,問了一句「幾吋的?」得到的答案是42吋,想不到在兩公尺的距離看42吋的電漿電視會有種快要被吃掉的感覺……

  這不重要,部隊裡的360是我接的,所以○Sir的360也是我接的,拿著他的手把玩了一下藍龍,又玩了大名鼎鼎的「士官長三代」,好炫麗的光影效果,原來HDMI的世界是這個樣子啊——

  好好玩哦……

  這就是我今天下午的遊記。

  ○Sir,下次我還要去你家玩——

 

2008/01/19

【短篇】〈黑羽〉

 


  「大家看這裡,來──要拍囉!一、二、三!很好。」負責拍照的同學手才剛放下,大家立刻簇擁到數位相機前,一夥人擠著十幾對大大小小的眼珠子,試著在那三吋半的螢幕裏面尋找自己的身影。
  
  同學會的筵席上,除了杯酒言歡相互嘻鬧之外,大合照總是聚會當中的重頭戲,在燈光美氣氛佳的包廂中,幾個人輪流擔任臨時攝影師,隨時要求旁邊的人站進去一點、前面的人蹲低一點、某甲的頭擋到某乙的半張臉等等……諸如此類的要求完畢,進來收盤子的服務生就成了真正所有人得以一同入鏡「合照」的救星。

  有了上次的前車之鑑,這一次的同學會,大家心照不宣地不再攜家帶眷出席,發酒瘋的老光棍說得好,到底辦的是同學會還是懇親會!老婆孩子的零零總總加起來硬是比出席的主角多也就算了,偏偏還有些人的眷屬彼此互看不順眼,東西吃得不多,倒是脣槍舌劍地全給變成了酸不溜丟難以入喉的酸辣料理,說明白點,連酒都難喝了。

  這回主辦人識相不少,千交代萬交代就是不希望上回的尷尬場面再一次出現,果然少了陌生人的攪局,事隔三年的聚會還算成功,老光棍也就不消一個人兀自坐在最角落形單影孤地喝悶酒。

  如果單以布爾喬亞階級的觀點來看,老光棍是出席者當中最有成就的一位。白領階級,在台北信義區有間像樣的落腳處,聽說還跟張惠妹住在同一棟樓裡,不過他從沒見過這位家喻戶曉的鄰居就是了。從大學時代開始,老光棍就有著強烈的反社會傾向,參加的社團專搞學生運動,而他又在大二的時候領銜當上整個社團的領導人,並且還破天荒地一路領導社團到畢業為止,他還記得當時學弟妹痛哭流涕地歡送這位帶領群眾在總統府前靜坐抗議高學費的傳奇人物。或許是深受六四天安門事件的影響,老光棍雖然總是站在第一線,卻對學生運動所能造成的影響感到懷疑,雖然台灣的政權不太可能派軍隊鎮壓學運,也沒那天大的本事阻止那群像食人魚般,必定要將你啃噬殆盡的媒體去渲染任何一個反政府組織的運動──他們總是巴不得天下大亂不是嗎!然而老光棍依然不相信,在激情過後、在一群人搖旗吶喊地革命的激情過後、在社會大眾坐在電視機前看著新聞一同憤慨的激情過後、在那群拿著遙控器卻被千篇一律的節目主宰著觀點的法蘭克福學派眼中的媒體祭品熱烈討論著社會問題的激情過後──他已經快要喘不過氣來──老光棍認為,這個地球還是繼續運轉,這個社會還是繼續踏著自己的腳步在往前進,不因路上的任何一塊碎石所絆。

  有人說老光棍的理念悲觀,是一種對社會的不信任,他說他就是相信這個社會才有這樣的觀點,他相信這個社會已經完了。

  ──這還不是導致老光棍變成老光棍的原因。

  或許是學運久了,學校裡的師長和同學都挺認識他,那種超然脫俗的理念並不至於讓他變成屈原,反而還因而多了一些仰慕者。老光棍的問題出在他那邋遢的生活習慣,任何一個認識他的人都知道,老光棍的生活相當忙碌,忙到中午買飯可以站著十分鐘就地解決,忙到上完政大的法學方法論可以飆車趕去世新旁聽媒體批評,然後再繞到輔大把研究方法的課搞定,每間學校都有人以為他真是自己班上的同學,但卻也沒有人真正確定他到底是不是這間學校的學生。他喜歡徐志摩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的感覺,卻沒發現他自己揮一揮衣袖,帶走的是滿山遍野的雲彩。這樣的充實人生犧牲的是對生活品味的照料,而如果只是單純生活品味出了差錯也還好,偏偏老光棍可以連續三天穿著同樣的衣服去上課,這也同時意味著他連續三天都忘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洗澡。連自己的身體清潔都不知道在意的人就更不用提那個已經是場悲劇的房間了。

  當老光棍的朋友很辛苦,除了得無預警地接受那些個高談闊論之外,關於身體不時散發的異味,雖然並非與不善人居,還是得當作如入鮑魚之肆般地,想辦法讓自己久而不聞其臭。由於本人始終毫不在意,漸漸地老光棍也就失去了吸引異性的魅力。

  老光棍最特別的地方在於,他總是藉著生活中的一些小事件觸發大靈感,然後一股腦兒地往他的社會學理論塞,他說這叫做「從社會的最底層發自內心有感而發的關懷」。最明顯的例子如下:當隔壁房的室友不只一次地提醒他記得整理自己的房間時,他搔了搔一頭三天前起床便沒整理過的亂髮,不好意思地關起門來忙了一下午,那是他生平第一次錯過文化人類學的課程,也可能(或者該說是必然)是他生平第一次翹課──還是旁聽的課。當室友再次回到家裡時,他受到了老光棍的熱情擁抱當作謝禮,推開房間看到的場景是一個總算可以用「有點亂」這種比較級字眼來形容的生活空間,但老光棍的興奮之處不在於此,而是他在整理的過程中發現了一個論述。他的說法是:「我的房間很亂,所以我必須整裡,但是我注意到一件事情,那就是當這個問題並不只是出在於我的房間亂,而是整個房屋的結構設計有問題時,我必須做的竟然是打掉整棟樓,然後重新建構一個讓我滿意的住所!你知道嗎!這不可能!是的這不可能!所以我們要想改變這個社會並不是單靠一些傳播理論或是社會團體就可以的,而是整個社會必須從最底層開始重新建構起來!天啊──你知道這個發現有多重要嗎!我們的想法都錯了!高知識分子根本就不足以改變社會任何事情,我們需要從最基本的要素開始著手啊!」

  ──可想而知的是老光棍又多了一篇論文,題目可能是「閱聽人素養的提升方法淺論」或是「整體社會層次提升的實踐方法」等等,反正這些東西對誰都不重要,只有他是發自內心地介意身旁的人轉了十幾台新聞台之後看的內容都一樣,也只有他真正在乎台灣的閱聽人素養正在媒體和廣告主的惡性聯手當中慢慢退縮到幾近無知的地步。

  不可否認地,老光棍這種認真的態度讓他理所當然地以第一名的成績外加一個「史上最短時間取得社會學博士學位」的稱號畢業。稍微往前回溯一點時間,稍早之前他已經先拿了傳播學和社會學的雙碩士學位。

  第一個收到老光棍履歷的人事經理做了三天的惡夢──當一間參考書出版商只想請個掛名的碩士幫忙校對資料順便兼職排版業務時,收到這種浩浩蕩蕩兩個碩士外加一個博士頭銜的履歷,人事經理第一個想到的是不知道這個薪水要怎麼算。所以他沒給錄取。

  (編按:說到這裡可能得要先提提老光棍最愛的兩位學者,杭士基和薩依德,前者是神──老光棍是這麼說的。對於這位可說是當代最具影響力的社會人文學者,他的話語就是老光棍的聖經,走進老光棍的房間,放眼望去就是一堆大大小小的杭士基原文書、中譯本、簡體書,遍佈在書架上、椅子上,和地上。博士班的同學都很清楚老光棍的思想原點建構在杭士基的反媒體基礎上。另一位學者薩依德在文化與帝國主義之間的反思和批判也讓老光棍在力斥台灣媒體不斷引進外來商業節目的論點上有了扎實的立足點。和杭士基的著作一樣,走進老光棍的房間,放眼望去就是一堆大大小小的以下省略。基於書是拿來讀的原則,他毫不在意自己的書到底堆在哪裡,甚至他可以隨性地直接拿起一本聖經──這裡說的是杭士基的著作──蓋泡麵。反正書皮變成什麼樣子對內文一點影響也沒有,而且重點是那些書的內文早就深深烙印在他自己的腦海裡。恐怖的男人,老光棍。

  特別提到這些事蹟絕對不是為了騙稿費,而是要讓各位讀者了解老光棍專精的研究領域──我們擔心外在特徵過度萬能的他讓人有種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覺。最重要的是,這關係到老光棍的第二份履歷。以下回歸到文章本體。)

  老光棍第二次應徵的工作還是跟出版事業有關,很幸運地這個出版商的人事經理見多識廣,管你拿幾個碩士還是擁有什麼博士頭銜,反正我們要的就是一個神聖又偉大的職業──作家。這間高格調的出版商發行的不是坊間隨處可見、封面畫得美美內容卻乏善可陳的言情小說;也不是打打殺殺、男主角見一個愛一個的新生代武俠小說;更不是陳腔濫調老生常談的各式各樣勵志作品,而是更符合傳播學和社會學雙碩士學位外加社會學博士身分的書籍──社會文化類專書。通常這種書都擺在書店最後面的書架上,上面積著厚厚的一層灰,旁邊擺著杭士基和薩依德的大作,等待著哪天有個報考傳播研究所的傢伙站在書櫃前拿起書、彈掉上面飽受風霜摧殘的灰塵、順手翻上幾頁,滿意地點點頭之後放回去。難得有些人比如老光棍會把這些書帶回家蓋泡麵,老闆多半會很熱情地以六折等等的價格禮遇這些伯樂,掛著一百零一號的笑容目送客人離開,然後發誓除非有人訂書,否則這輩子再也不進這批貨。

  老光棍事後回憶起這段往事,總笑笑地表示當時剛出社會衝得太快,才接下了這個出書的任務,並留下這個「不堪回首」的記憶。或許老光棍是謙虛,然而這本書的出版才真的是奠定了他未來人生一片前途光明的基礎。讓我們來看看這段奮鬥史:

  話說老光棍收到的訊息是出版一本書,討論的議題是文化傳播的起源與發展,這種命題對一個熟諳文化傳播和社會學的博士而言並不是多麼困難的任務,然而這畢竟是老光棍的處女作,他還是特地起了個大早,從頭到腳徹徹底底地沐浴淨身了一番,為了加強自己的信念,甚至還仿造日本人當頭沖了三次的冷水。他並不在意書商用買斷的方式完成這本書,哪怕這意味著從此這本書不論再怎麼暢銷,老光棍都抽不到任何一筆版稅。「這正是檢視我所學所長的好機會!」他是這麼告訴自己。

  即使是老光棍這種專精於文化傳播領域的人,在真正要討論「起源」問題的時候,還是不得不借助國家圖書館強大資料檢索的幫忙,至於發展的歷程可能牽扯到各式不同的傳播理論,以及和各種學派之間的相互關係等等,都是他需要一並討論的問題。學運出身的他在研究生時代便投靠實用主義的邏輯思辯方式,平常並不特別在意歷史部分的老光棍特地重新翻閱起各種基礎書籍,認真地比對外國文獻資料和台灣學者研究之間的差異,以及種種不同的起源時間爭議,由於各家學派說法不一,他在責任編輯討論過後,決定採用兼容並蓄的方式撰寫書籍,將各個不同的起源推論一一列出,並按照自己的觀點告訴讀者他的選擇及依據。他相信閱讀這本書的讀者群該是具有獨立思考能力的高知識分子,就算不接受他的觀點,至少也可以在書中所列舉出來的各個不同起源當中尋找到一個自己願意接受的論述。雖然責任編輯告訴他這本書定位在大學傳播類科系的教科書,他還是偷偷地將這本書的層級拉高到介於學士和碩士間的等級,讓老光棍的這本處女作得以讓更多的讀者享受吸收知識的樂趣。

  是的!這本書的作者或許只是個在學界名不見經傳的老光棍,但誰沒有第一次?難不成市面上翁秀琪、馮建三或是彭懷真等人的書都是一開始就成為經典名作不成?老光棍並不期許自己像杭士基那樣成為世界知名的社會學者,但他身為一個關心社會的博士熱情還是讓他對這本書懷有小小的野心,那就是藉著這本書的問世,讓他踏出改造社會的第一步。從熱請擁抱室友的那天過後,經過了這麼多年,他總算等到一個機會可以拆掉那棟建築結構錯誤的老房子,好好認真地從頭開始打地基,建造一個他長久以來一直嚮往的完美住宅。

  老光棍過去從沒想過自己會變成學者,大學時代這麼拼命地吸取新知,為的也絕非僅在於未來報考研究所的路可以輕鬆一些,他只是單純地認為,要批判並且改變這個社會,需要的絕對不只是蠻幹,而是先了解這個社會的整體運作之後,找到社會之所以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原因,藉此推導出一個真正適合台灣的社會改造方案。這樣的努力感動了不少師長,除了直接由各校教授聯名推薦,跳過推甄程序直接進入研究所就讀的特權之外,他也破格地被允許同時修習雙碩士學位。碩士生兩年的這段日子讓他了解到自己所學的層面還不夠深入到足以對社會提出改造方案,因此在傳播學與社會學的兩難之下,他最後選擇了涵蓋更廣的社會學做為博士學位的努力方向。

  始終醉心於提升整體社會層次的老光棍相信,要改變整個大社會,必須從最基本的教育開始做起,良好的教育需要好書的配合,因此出版事業就成了這個高知識份子的目標。雖然第一次應徵工作慘遭滑鐵盧,不輕易放棄的他找了另一間出版商繼續努力,也果真皇天不負苦心人地讓他有了這次的機會。老光棍內心的喜悅可想而知,做起事來也就特別有幹勁。

  好不容易林林總總寫了一年,老光棍興高采烈地打下最後一個句號,隨即飛也似地帶著原稿直接就到了出版商的門口,耳提面命地告訴責任編輯一定要好好善待這本嘔心瀝血的大作,並預祝這本書在學界的暢銷。現在只要等送印完畢,廠商鋪貨之後,就可以親身感受作品印成鉛字的那份喜悅。老光棍不是沒有發表過論文,也不是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以一口流利的英語面對台下的審核教授。要說單純只是期刊論文的發表,老光棍怎麼可能沒見過自己的作品出版,但比起那些和各個研究生一同公開發表的論文集而言,這一次的可是完全掛上自己名字的專書,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一個字也不會換,他的朋友走到書店看到會說:「哎呀!這不是老光棍的書嗎!」當年崇拜他的學弟妹們看到也會說:「快來看哪!這書的作者是我學長!」光想到這裡,老光棍就阻止不了臉上的笑意不斷延展開來。

  老光棍嚴謹的態度讓最後的校對變得相當輕鬆,甚至可以說,由於老光棍的關係,責任編輯校對文字稿的那段期間等於是在度假,編輯室對於這本即將出版的新書也表示信心滿滿,大家都相信這本書絕對會被教授們當做新的文化傳播指定教材。並且,翹著二郎腿閱讀樣本書的責任編輯也發現了老光棍當時對內容動的手腳,還大力地讚許過新書的閱讀群眾又被提高了。一切就等待一個月後的順利出版。對每個參與製作的工作人員而言,成功只是必然要迎接的結果罷了。

  預定的出書期一到,老光棍發現自己沒能等著書商送給作者的公關書,便自己前往常逛的書店尋寶,他本來每個禮拜就平均會花一千塊左右在採買新書上面,只是這次不同的是,他買的是自己的書。

  ──自己的書還沒找到,反倒是看到了另外一本吸引人的新書,同樣是講述文化傳播的起源與發展,同一間出版商,上面的作者寫著自己博士班指導教授的名字。「反正出書這件事本來就有可能延期。」在老闆的大力推薦之下,加上衝著指導教授的名諱,老光棍連翻都沒翻就把書給拎回家了,七百頁的巨著五百多塊錢一本,以傳播學的書來說算是便宜了。

  回到家裡,老光棍推開家裡滿坑滿谷的書堆,好整以暇地坐下來準備好好閱讀這本指導教授的新書,看看他和自己的作品有著哪些不同的觀點,到時候自己的書一出版,也好讓他帶著拙作登門拜謝教授過去的指導有方。

  「咦?」好一個咦,老光棍才翻開第一頁,看了兩行內文,總覺得這樣的字句在哪裡見過?定下心來讀完第一章第一節的部份,發現自己似乎會「背」這本書的內容。

  ──然後悲劇就發生了。

  大為光火的老光棍就這麼怒氣沖沖地帶著書直接殺進出版商裡興師問罪,抗議的內容諸如這本書明明是自己的作品等等諸如此類,負責接待的小姐眼看過去一年來平易近人的老光棍臉上突然糾結成一團,嚇得臉色發青,哭著直嚷著要找責任編輯出來解釋,偏偏責任編輯剛好不在公司,老闆也碰巧出差去……說好聽點是全公司上上下下有能力負責這件事的人都剛好基於任何無法言喻而謂之為巧合的事件而無法接見老光棍;說明白點則是總之銀貨兩訖,我們現在暫時不太想見原作者一面,以後還有機會合作就再說再連絡。

  突然之間老光棍有點神魂顛倒,暈眩了一陣子後想起過去常在新聞裡面看到的案例,上面大概是說有些指導教授常假借研究助理的名義,將博士生的論文改上自己的名字發表等等,據說為了前途著想,博士生往往是眼淚往肚裡吞,然後認命地再發表一篇新的論文。他當年就在想,這些案例常聽到,卻就是從來也沒發生在自己身上,並因而慶幸自己跟對好教授,對自己的問題不但願意傾囊相助,也不曾幹過這種下流勾當。

  ──誰知道他們要玩就玩大的,直接盜用了整本書。

  這事發生在老光棍身上是情何以堪,面對著自己過去的指導教授,他如果不想就這麼算了,這一狀告下去他未來在學界還有什麼立足之地?但若是衝著自己的脾氣,這種事情是非處理不可。頓時陷入兩難局面的老光棍在悻悻然地回到家後,揚手大力一掃,將書桌上不久前才剛翻過的聖經全打落在地上,讓原本就一團亂的書房頓時變得更亂。一股無名火就這樣燒上老光棍胸口,過去的他可是學生運動的領導者,專門對付這些欺負小老百姓的財團,那時候的他是學弟妹們心目中的英雄。曾幾何時,這樣的一個英雄卻連自己的權益都保護不了,狼狽地夾著尾巴逃回家中。

  一個念頭就這麼竄進老光棍的腦海裡,他要推翻的本來就是整個社會的制度,這個社會當然包含了自己所身處的這個學術環境,既然曾想過這種改變社會的雄心壯志,是男子漢就不要屈服於在這一點小小的困難之中,法律固然不是自己所專精的領域,大學時代的老光棍可也在政大修了幾年法學相關知識,既然今天有人存心挑戰他的博學到什麼程度,老光棍牙一咬,提著恩師冒名頂替的著作,對著法院的控告鈴,二話不說地直接按了下去。

  「那時候我真的覺得,有股力量跑進了我體內,有趣的是我並不認為自己因此得到了什麼,反而是有種溫馨的感覺。我覺得那力量就是過去學生時代一直支持我堅持下去的一身反骨,它們一點一滴地在不知不覺中慢慢地離開了我的身體,那程度小到我自己完全沒有發覺,等到那次事件後,我和教授鬧翻了,這樣的力量卻又重新回到了我的體內!」老光棍的說法很玄,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攻讀博士出來後的老光棍和過去那個搖旗吶喊的老光棍並不是同一個人,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容易妥協的人,哪怕是老光棍回憶中都承認自己變了樣的那段時光,他都是個不容易妥協的人,不然他的新書也不會有這麼一個嚴謹的製作環境和過程。這中間的差異在於基本想法的改變,以前的老光棍還在像塊海綿般地吸收任何一切可能的知識,他貪婪地接受著一切外來物的刺激,只怕浪費了任何一分一秒在可以明明掌握的時間當中;然而隨著進入研究所的那一刻開始,等於是仗著特權進入學術最高殿堂的老光棍反而在潛意識當中對自己所走的路感到迷惘,他坦承自己當時心中必然有個微乎其微的安逸念頭,讓他幻想著將來能夠以教授的身分作育英才,然後靠自己一手拉拔的子弟兵打天下,並建立理想中的台灣社會。

  從直接的參與者跳脫到置身事外的幕後黑手,表面上做的是同一件事,骨子裡的那份精神可就是天南地北了。老光棍最後打贏了這場官司,並神奇地不依靠任何一個律師,因為他就是自己的律師。當法官發現這位其貌不揚、衣著不整,身上還散發著淡淡異味的原告身旁怎麼少了那麼一個西裝筆挺的吸血鬼時,他理直氣壯地挑明了說,自己的立場就是正確的一方,假如明知道是正確的事情,還需要特地找一個顛倒是非的專家幫自己確定立場,那他就沒有資格以一個原告的身分控訴這件學術界的醜聞。

  ──這真是多麼漂亮、多麼感人、多麼崇高的一番演說啊!此時的老光棍渾身散發著一股迷人的領袖氣息,靠著學運訓練來的辯才無礙,加上當年法律課程的認真研讀,他雖然口口聲聲說自己不靠律師,旁人看了卻反而覺得他比誰都適合幹這行。

  整個風波的結局是,老光棍取回應有的名分,這本書被強制下架,直到確定換上新裝後才准許出版,如同出版商預測的一樣,它在文化傳播的教學領域中,取得了七成以上的市場佔有率,用過的都說好!當然,不管老光棍與恩師反目成仇後究竟還有沒有機會繼續待在學術界打轉,這個問題永遠都無法有人能知道答案,因為經過這次事件後,老光棍就選擇離開了學術界。

  (編按:在此有件事情要先跟各位讀者釐清,或許從第一份履歷表開始,就有人發現這個故事當中提到出版事業時,使用的是「出版商」而非「出版社」,這種不太正常的名詞使用可能對部分讀者造成了認知上的困擾,甚至假如已經有人拿起紅筆改掉了那個詞,關於這件事情,我們的責任編輯基於尊重作者創作意識的原則,詢問過作者在此的原意,根據原作者表示,這兩個出版事業對書的態度只夠資格稱之為「商」,還不能進入「社」的等級,特此聲明,以免造成誤解。)

  讓老光棍成為布爾喬亞眼中菁英份子的契機就發生在他離開學術界後不久,頂替事件讓老光棍聲名大噪,現在不用說是學界,就連工商業界都在媒體的特意炒作之下重新認識這位幾年前還站在前線指揮學運的革命份子,談話性節目紛紛邀約老光棍上節目高談闊論,卻被老光棍冷冷一句「我就是反你們這群人」給推掉。頭戴博士頭銜卻找不到工作的老光棍參加了上一次的大學同學會,他發現莫名奇妙地大家也才三十出頭,怎麼娶的娶嫁的嫁,每個人身旁似乎都有個伴!?他們看到老光棍的第一句話不是「你最近很有名嘛!」就是「加油!我們支持你!」老光棍想不透的是,加油?加什麼油?這些同學對他的辛苦了解多少,又對他的心酸理解多少,不過也就是在電視上看到了關於他的消息,然後跟著媒體的渲染聞雞起舞,這群人在接收分析法的研究當中通通都是再典型不過的完全接收型閱聽人,對自己所看到、聽到的訊息毫不排斥地照單全收,最後變成媒體養成的一個個白痴!

  更過分的是這群人的另一半還彼此較勁著自己配偶的能力,明明就也才剛出社會沒幾年,全場出席者當中甚至只有一個博士、一個站在學術殿堂頂點的稱號、一個代表著高級知識份子的身分表徵!那就是老光棍自己!這些鑽戒、名錶等等的身外之物究竟有什麼好比?他完全沒個概念,只知道眼前看到的就是一群被市場導向和媒體效果論牽著鼻子走的消費者。眼前的事物他越來越看不清,因為杯中的酒他是一口接著一口地往嘴裡送,老光棍其實並不清楚自己在失去意識前跳上桌劈頭就罵地說了些什麼話,他只知道自己又重新站在高處,彷彿當年大學時代的自己,總是在最前線帶領著一群關懷社會的年輕人向前衝,衝到總統府前靜坐抗議政府高學費、衝到蘋果日報門口要求香港媒體撤出台灣、衝到這裡又衝到那裡……他永遠都是站在最高點,拿著擴音器要大家一同站起來,釋放自己內心對這個社會的憤怒,對著個社會大吼!告訴這個社會,我們已經忍無可忍了!

  然後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自己、他看到了赤身裸體的自己、他看到了赤身裸體的自己背後有著一對潔白的羽翼,他是天使!他是為撫平這個社會的亂象而奔走的天使!他知道自己已經越來越接近神的懷抱,這個神不是別人,就是杭士基,他的心靈導師、立論基礎。而他所處的世界就在自己的腳下運行著,身為天使的他,有權力站在高處觀看著個世界的走向。

  世界果然就和他所想的一樣,有著自己的步調,依循著自己的軌道在運行,任何人想要改變它的方向就會用力地拉、死命地拉,他看到了過去的自己帶領著群眾一同拉著這個世界,試圖將它拉往一條名為「理想」的軌道,然而現在的他站在高處看著這群努力的人們,他發現,人們的努力根本徒勞無功,因為他們全都站在這個世界之中,站在世界中的人們抱持著再多的理想都沒用,理想在另一個軌道上,他們站在大地上,卻天真地以為自己是站在理想中,他們的所有力氣終究只是浪費在與自己所踏著的土地拔河之中。

  ──自己背後的那對羽翼,其實是黑色的,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仔細一看,他發現那些歪七扭八地將整個純白羽翼染黑的字跡只是不斷地寫著兩個字──現實。

  老光棍清醒的時候已經躺在自己的家中,他不清楚是哪個好心的同學將醉倒的自己送回家,但是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了這麼一場夢,身為高級知識份子的他不會困惑於夢境和神諭之間的關連,因為那根本沒有關連。他只知道這個夢對他而言相當重要,他甚至很明白地表示,就是因為這場夢所帶來的影響,現在的他才有如此的成就──新銳媒體大亨。(單身、居家環境整潔、天天洗澡、年收入上千萬,身價持續飆漲中)

  那一天,老光棍真正認真地環視了自己所居住的環境,扣除那些一本又一本的社會學、傳播學書籍之外,他可以說是孑然一身,什麼東西也沒有為自己留下。然後他第一次聞到自己身上的異味,他想,這或許真的是自己變成老光棍的原因。在浴室梳洗的時候,他特地照了照鏡子,發現他的五官並沒有錯置,眼睛鼻子嘴巴等等該有的一個也沒少,同學會上那個肥得像豬玀的小李(化名)還不是娶了個美嬌娘,想當初他大學都沒畢業!既然如此,既然他的條件不比別人差,為什麼到了三十歲還是只有一個人住在十四坪的單身小套房裡面過著三餐有一餐泡麵的生活?他可是雙碩士外加一個博士頭銜的人才!是高級知識份子!

  第二天他去理了髮,借了一套西裝,三十年來第一次人模人樣地出現在人群之中,沒有人認出他就是電視上那個振振有辭地數落自己教授的那個怪人,而且這也是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原本的存在就是用一個「怪」字形容。然而換了新裝的他卻也證實了人要衣裝,佛要金裝的說法,就算稱不上帥哥,梳了西裝頭的他比起過去也清爽得多。老光棍在心裡頭盤算,憑他的學歷和現在的知名度,他要什麼工作有什麼,特別是傳媒這一塊,那些學說理論等等的他可不是學假的!或許有人會說人文社會學科的學者總把自己關在象牙塔裡走不出來,他現在要證明的就是那些理論套在現今的社會大眾身上剛剛好!而且學運出身的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反抗份子在想些什麼!就連安撫的話他都早就準備好了!

  ──他立刻就找到了電視台的執行製作。

  老光棍的想法變了,他依然用傳播理論和社會學的角度去觀察人們,但他不再投身革命事業,當年所學的那些理論,他學以致用地將它們全部發揮在幫助電視台業績成長上面。有人問執行製作的工作輕不輕鬆?一點也不輕鬆!但是刻苦耐勞慣的老光棍有著極高的抗壓性,加上決不妥協的行事作風,配合消費心理學的運用,讓他負責的節目總是能有亮眼的收視成績。電視台的眼光是雪亮的,當初收下這個新人或許只是衝著這個人很有趣,反正試用期過了要丟也沒有人能反對,但現在的老光棍可不一樣,很少有人可以入行三年就當上媒體大亨的,老光棍就是其中一個。

  過去的他因為外在的過度不修邊幅而成為老光棍,現在的他依然單身,卻搖身一變成為黃金單身漢。不是不想找伴侶,而是每天要應付的應酬一大堆,根本沒機會去考慮這方面的事兒。

  同學會上,大家這次沒人帶伴侶過來,過去的老朋友坐在一塊兒討論著這幾年的心得,年薪上千萬的老光棍這次坐在主位,勤快地向過去的好同學們敬酒,大家對他的熱情也回應著相對的笑容。一切看來都是如此地美好,酒品不太好的老光棍一個不留神又喝了過頭,西裝筆挺的他這回跳上桌的模樣比起上次的苦悶,相對地多了幾分滑稽,從他瘋言瘋語中所吐出來的字句盡是一些如何藉由操控媒介的手法來反利用革命份子刺激節目收視率等等的話題,聽到這些話,原本大夥兒說好祝賀老光棍功成名就的話全收回了口中,上回小李載老光棍回家,還被吐了一車,這次待到老光棍屁放完,大夥兒一哄而散,反正他現在有的是錢,就讓他躺在店裡陪帳單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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